“没错。”维拉杜安说。他望着眼前这一桌还算过得去的菜——要称作宴会,那就有点名不副实了,这已经是他死后,吃到的最像样的一餐饭食了,这里甚至有酒!不过,他还是遵循了礼仪,看向了坐在长桌最上方的魔鬼少年,即使迄今为止,尽管有点目中无人的架势,不过他的态度还算温和。
……魔鬼不需要吃喝,所以他们都在犹豫。
等法尔法代从“我需要再出门扩招然后顺便搞点什么东西种种”的思考中回神,就发现这一桌子人正等着他吃饭呢。他总不能说你们先吃,不用管我,于是只好抬起银杯,举了举,随后一饮而尽。
他此前靠魔鬼的方式进食,但也意外能品尝这些灵之躯才会选择的食物的滋味,不过,这虚空得可怕,他是说,既没有吞噬病瘟时带来的满足,也不存在那种无法被语言概括的,腐烂又甜美的战栗……
他平淡地放下杯子。晚餐就这样开始了。与其说是没什么话讲,还不如说是绿发魔鬼想起了从前那些吃饭还听别人废话的日子。敬酒祝酒就免了,饭前讲话这玩意还是扫进垃圾堆里去吧!
第二天,法尔法代就继续踏上了寻找员工之旅。圭多和赫尔泽留在了城堡,维拉杜安与他一同出发。维拉杜安换了一身适合出行的行头,拿起了长剑,那是一柄武装剑,配合他从老师那儿学会的剑术,足够为两人保驾护航。
维拉杜安是个有些正直却有些古板的人。这是法尔法代经过多日来的观察初步后得出的印象,他不像那种热衷于追逐在夫人小姐的裙摆后搞些什么罗曼故事的花花公子,倒是像个托钵苦修士,说得过分点,多少有些太愁苦了。
真搞不懂,莫非是因为死过一次?
这回,他们一路上都很小心地避开那些乱窜的游走林,他闲来无事,向维拉杜安打听了一下地上的事情,比方说,有没有什么大事。
“您指的是哪种?”
“致人死亡的那些,战争,饥荒,瘟疫,洪水,飓风或是火山喷发。”
他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袍罩,十分古典,也十分挡风,就是颜色太过鲜艳。
“战争到处都有。”骑士回答:“从我出生开始,战争就一直在了。我所在的国家没有时疫,不过听其他人说,与我们隔着一片海水的某个国家正在流行麻风病,其他的灾难……十五年前,有过一场涝灾。”
“你打过仗吗?”
“是的,大人。”
“死于战争?”
“……并不是。”
“哦。”魔鬼说:“那还真是可惜。”
没什么大灾,就没什么死人。维拉杜安说,地上还是春天,这是个幸存者的季节;冥土月光宁静,丝毫没有那种恹恹欲睡的柔软困意,不管表面再如何空旷寂静,法尔法代说,这不过是险象的伪装,像狮子老虎那样,动物的眼睛只能看到固定的几种颜色,因此他们很难注意到隐藏在草丛中的狮虎。维拉杜安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法尔法代都做好捡不到什么人的准备了,结果找到了一个正在试图摘下几根毒草做占卜的男人。男人说,他因为太痴迷这档子事,成天去给人预测未来,最后搞丢了别人的一头牛,就被推到河里淹死了;第二个遇上的是一个饿死的农人,他说,他们家的粮食被税收官抢走了,他觉得自己是睡着了,没想到是死了。他为法尔法代许诺一口面包而成为他的仆从,不过他恳求他们等一等。
“我家已经没有余粮啦,我的老婆和孩子也许过不久也会过来。”
尽管法尔法代知道,他应该尽快招够人然后回去,所以这种等待是没有必要的,可还是驻足了半天,午饭吃的是维拉杜安杀掉的双头野鸡,他们都会处理动物,肉微微发苦的,但那些新加入的人吃得都很满意。
最后,农人的妻子和孩子还是没有出现,他们可能没有死,也可能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处理掉柴火后,他们继续上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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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魔鬼语
在领主出门的时候,被留在城堡里只有赫尔泽,炼金术士和鹅怪了。清扫工作仍然在继续,他们以有月光的时候作为白天,暗到需要点蜡烛的时候作为黑夜,赫尔泽每天都起得很早,她勤快地打扫,和鹅怪借上一块抹布来擦拭桌子,庭院野草葳蕤,等她干活干累了,就会坐在廊下,怔怔地看着乌云下的中庭。
“真是气派。”圭多走到她身边说,“这样庞大的楼堡,连国王的宫殿都比不上。”
“您去觐见过国王?”赫尔泽谨慎地问。
“在我五十岁的时候吧,曾经在一位苏丹那儿当医师……”圭多回忆道:“后来我厌倦了勾心斗角,在王宫里,这事儿很常见……就离开了。”
圭多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平,不见自满,也许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多少都会变成这样。赫尔泽自己呢,二十三岁就死了,所行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另一座城市。
“你今天就别再揽那些杂事了。”圭多收回目光:“来给我搭把手吧。等法尔法代大人回来,会有别人来帮忙的。”
他带着赫尔泽走进城堡,爬上螺旋的阶梯,这阶梯很窄,出于一种他们不了解的力量悬浮在那儿。她和圭多来到了之前没探索过的二楼。
法尔法代在出发前,特意吩咐过圭多,让他们有空去二楼看看。
和阴沉的一层不同,月光的清辉像雾一样游走在二层的走廊中,随便推开一扇门,就能看到斜屋顶——还有开在其中天窗。这里是整个城堡最明亮的地方,尘埃浮动,百年不曾变动的桌椅睡在月光中,这是一间供人办公、抄写什么的屋子。与这里连通着的,是一座藏馆,数以万计的书籍堆放在其中,形成书山,书塔,书城堡——没错,仅仅是堆放,整个屋子隔壁没有一个哪怕像样一点的书架!
“真是、真是暴殄天物啊!”老人激动地喊。对于炼金术士而言,这才是属于他的宝库。圭多小心翼翼地提起袍子,深怕惊动了这些书,他拿起第一本书,上面是他见过,但是并不认识的异国语言;第二本是他有所涉猎的语言,不过是一本游记;第三本才是他的母语,上面记载了一首民谣,这让捧着书的老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上面的词唱了起来:
冬季把一切扫荡
哦,委身寒冷的
那荒凉的原野和森林
你可曾记得歌唱的百鸟
百鸟啊,百鸟,等到宁芙再次抛起球之时
便是冬的统治覆灭之日
愿你寻回
你的天籁,你的王冠,你的少女
春之王啊(注)
他想起法尔法代临走前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看到这些书籍的一刹那,圭多就明白了那位大人的言外之意——
刺探是没用的。
圭多不自觉地在脑中描摹起魔鬼的神情,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表示,很偶尔的笑一笑,也相当苍白,那可是魔鬼啊!他感到一阵后怕: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就是用世俗的、用以衡量地上君主的眼光去衡量法尔法代,财富的多寡、权力的轻重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对国王的尊重程度。
而魔鬼的权赋还要高于国王,他清楚地知道你想要什么,也随时能够收回馈赠……
“日后,不要轻易去忤逆那位大人。”圭多对赫尔泽说:“这点很重要。”
“啊……是?”赫尔泽迟疑地回答,这是怎么啦?她没想通。
在他们探索完二楼,准备商量着再扫出几个卧室以备不时之需的同时,远在野外的法尔法代手一滑,差点没把地上的金唇草连根拔起。
他感觉有人好像在提起他。少年往后看了一眼那坠在身后的一行人。人这种生物,多种多样,加上有些才死不久的,还没感受过冥土险恶的家伙,心里还携着地上那套观念。
他们受到维拉杜安的管制,目前还算规矩,至于之后的事情,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