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七爷八爷就好,阳阳,妈可跟你说,见到黑白无常要绕道走知道吗,他们干的活,不是你能接得住的,搞不好……”
外婆不同寻常的反应,让江向阳心头悄然生出一丝猜疑。
他不动声色留意起她的神情举止,可方才那段小插曲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泛起几圈涟漪便悄然沉底,再不见半点异样。
周瑞琴见儿子半天没反应,喋喋不休中照着他脑袋拍了一下,
“妈跟你说的都清楚了没?看见黑白无常要躲远点,在底下低调,一定要低调,别让他们知道你是从上面下来的,这不合法不合规,要扣你魂的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江向阳根本没听清妈妈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全盯在外婆脸上。
“你刚下来那会儿,妈在电梯里看见你按了十八楼,去的谁家?”
“谢必安家。”
“谁?!”
母亲音调陡然拔高,江向阳一脸不明状况地,“咋了妈?谢必安家啊。”
“儿子,儿子儿子!”周瑞琴一把将他筷子放下,拽起人正色道,“听妈的,你现在赶紧回阳,什么也别管了,赶紧走!”
“不是,妈,时不悔还……”
“江向阳!”
一声厉呵,江向阳立马鹌鹑了。
从小到大,只要妈妈连名带姓喊一嗓子,别管在学校还是在家,是5岁还是25岁,他都是秒怂。
周瑞琴看他这副模样,又心疼得紧,连忙柔下声音:
“阳阳,最近地府不太平,好多鬼都是被他们硬抓下来充数的!谢必安让你去他家,肯定是现在忙不过来,想先把你关着等处理。等他腾出手,你小子命就没了知不知道。”
“妈……”江向阳算是听明白了,有些无奈地把人重新按回到椅子上,“我是跟他们一起下来的,谢必安带的路,范无咎开的车,既然他们能带我下来,肯定就不能拘我,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妈,你儿子福大命大,死不了。”
周瑞琴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当真?”
“千真万确。”江向阳赶紧给人盛了一碗汤,温声哄道,“我啥时候骗过你?”
“你小学考十九分,拿根铅笔在分数上边画了个半圆,跟我说老师钢笔没墨了,问借你文具补的,十九变九十九,这叫没骗我?”
“妈。”江向阳哭笑不得,“这都哪年老黄历了,还翻呢?”
“他们……真的不会抓你?”
“真不会。”
在江向阳再三保证下,周瑞琴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阳阳,你在那边……有没有交女朋友?”
江向阳动作一顿,刚进嘴的半口汤差点没呛进肺管里。
“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妈不是催婚,咱们阴阳两隔了……妈知道,我们也催不着,就是看你一个人在上面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个家,我跟你爸啊,还有你外婆,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说着,周瑞琴扯起袖子,装模作样地往眼角揩了揩,还偷偷从指缝里,默默观察儿子的反应。
江向阳看她演了半天,这副干打雷不下雨的样子,还真就二十年如一日,没变的。
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
“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周瑞琴立刻放下手,耳朵都快竖起来了,眼巴巴看着他。
“我喜欢男的。”
周瑞琴愣了两秒,眼睛眨了眨。
江向阳抿起唇,还在思考该怎么跟母亲解释性取向这东西时,只见她突然又举起袖子,捂住脸,声音从布料后面呜呜咽咽传出来:
“男的……男的也行啊……”她一边说一边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那……那孩子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看看?”
“要不……给妈烧张照片也行啊。”
这下轮到江向阳傻眼了。
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卡在喉咙里,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能哭笑不得地喊了声:“妈!”
周瑞琴彻底放下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哪还有半点哭过的样子。
她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问:“是不是那个……时不悔?”
江向阳一口汤彻底喷了出来。
第70章 一年寿命
“不是, 妈……咳咳!”江向阳呛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可话没出口, 一激动又咳得更凶了, “咳咳咳……”
“急什么, 又没人跟你抢。”周瑞琴起身替他拍拍背,声音里带着浓浓笑意,“妈也不是什么老古板,自由恋爱多好啊,现在倡导的就是自由恋爱,找个合心意的对吧, 比啥都重要, 妈支持!”
江向阳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不是……我俩就是朋友, 单纯的, 朋友。”
“你不是说你俩住一起?”
“那也只是室友啊!”
看他急得抓耳挠腮, 周瑞琴噗嗤一下笑出声:“行行行,室友就室友, 人家好歹帮过你, 出院之后, 怎么也得请来家里吃顿饭听见没?”
“人家不一定肯来。”
“臭小子。”周瑞琴照着他脑袋,又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 “诚心诚意邀请啊,你不把态度拿出来,难道要人家上赶着求你喊吗?”
江向阳迅速抱头,连声讨饶:“是是是!妈您歇歇手, 别累着!”
“臭小子!”
一旁的外婆始终沉默着,看着母子俩笑闹,她心里的弦,越绷越紧。
深夜。
江向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才他主动收拾完碗筷,正要走,妈妈却坚决不让他再去十八楼。
“自己有家,干嘛还要借住别人那儿?”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住哪儿其实无所谓,但外婆今天的举止,实在太反常了。
江向阳细细回想在饭桌上,外婆似乎一直有话要说,可每次抬起头,她都移开视线,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而且她明显是知道时不悔的,甚至可能……认识?睡前自己也问过她,外婆却支支吾吾,左右而言其他。
地府的人认识地府官员不稀奇,可她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
他正想得入神,黑暗中忽然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阳阳,睡了吗?”是外婆的声音,压得很低。
江向阳一愣,立刻起身开门。
外婆站在门外,卧室的光勾勒出她消瘦的轮廓,她朝屋里望了一眼,悄声说:
“出来一下,别吵醒你妈。”
江向阳抿了抿唇,悄然关上房门跟着外婆走到阳台。
客厅没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映亮出老太太有些严肃的侧脸。
“阳阳。”她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你知不知道时不悔的身份。”
不是询问,是一种完全不容置喙的陈述。
江向阳没有动作,只盯着她的脸。
“我求过他。”
江向阳一怔,外婆的目光却投向了窗外,黑漆漆的夜里,她满是褶皱的脸上流露出异样神色。
“你改过名,记得吗?”
不等江向阳答话,外婆絮絮叨叨着,自顾接道:
“你五岁以前,叫小阳,那时候啊整天在家里哭闹不止,还动不动就生病,你妈妈身体不好,起初我们都以为你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等慢慢大了,应该就好了。
“可有天晚上,你突然蹲在墙角自言自语,说秀秀过不来,你要帮秀秀一起挖地道,这是你们的秘密基地,记得吗?”
江向阳对她提起的这个人有些记忆,但很模糊,依稀记得是隔壁邻居家的闺女,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那天,是秀丫头停灵的第三晚,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