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江向阳急了,声音,都染上些许哭腔,“有的,对不对?老时,咱们不去业火好不好,咱们不去……”
“你听我说……”
江向阳猛然抬起他的脸,一个吻,封住了时不悔后言。
“求你……咱们不去。”
时不悔怔住了。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江向阳靠在他肩头,不停喃喃着,“我们来得及,来得及……”
时不悔心口,像是被什么揪住了般。
他轻轻拍着江向阳的后背,“好……咱们不去。”
“能赶上的,能赶上……”江向阳低声呢喃着,“都在,我们都在……”
这两句话,不断在时不悔耳畔回绕。
他搂着江向阳的手,微微一紧。
第一句话,是江向阳的梦魇。
而第二句话,是他跟江向阳说的,都在,我们都在。
……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传来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时不悔轻轻将人放平在床上,抖开被子,缓缓为其盖上。
他在床边坐下,替江向阳仔细撩开额前碎发,月光下,那张睡梦中的脸,却渐渐蹙起了眉头,脸色,也一点点苍白起来。
时不悔伸出手,掌心覆在他的眉心处,意识……逐渐交融。
梦境中,他看到了十岁的江向阳。
跟南河村幻境中见到的,不太一样,这时候的江向阳,个子更高些,周围环境不再是老宅,而是城区里最普普通通的商品房。
“阳阳,作业做完了吗?快点,咱们晚上要去外婆家。”
周瑞琴的声音响起,江向阳趴在床上,正不停摆弄着手边玩具,嚷嚷道:“不去!我晚上要去大壮家看奥特曼!
“反正外婆在那又不会跑,我下次去!”
“你这孩子。”周瑞琴无奈看着他,“行,那你睡前把门窗锁好啊,我跟你爸明天才回来。”
“知道了!”
江向阳兴高采烈从床上蹦起来,从墙上的袋子里,取下钥匙,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啪一下,甩上卧室大门。
时不悔站在房间里,周围,静得出奇。
各种奥特曼海报,在衣柜上贴得满满当当,床头,还摆放着一张全家福。
时不悔凑近看了看,照片里,江向阳笑得灿烂,连门牙,都豁了一个口子,对着镜头还在使劲比耶,个头,甚至才到他妈妈的腰间。
小小的书桌上,收拾得格外整齐,在一系列摊开的数学作业里,只有个“答”字,孤零零地蜷在题框。
一个破了皮的篮球,安安静静躺在桌下。
“啪——”“啪——”“啪——”
门,再一次被打开,江向阳拍着篮球进了屋。
他书包一甩,把篮球丢进书桌底下,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开始看漫画。
看他装扮,应是到了冬天。
周瑞琴在屋外喊着:“阳阳!这周末咱们回外婆家!”
江向阳看得入神,根本没注意到外面喊了什么。
周瑞琴一推门,“阳阳,妈妈跟你说话听见没?”
“什么?”
“这周末,咱们回外婆家。”
江向阳枕着花布狗,往旁边挪了挪,“我跟大壮约了打球,下次去啊,下次跟你们去,反正外婆在家,又不走哪儿。”
“你这孩子。”周瑞琴叹了口气,“别躺床上看书,当心把眼睛看坏了。”
“知道了知道了。”江向阳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在书页翻合中,他身上的衣服,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毛衣,又慢慢变成了春装衬衫。
周瑞琴猛地推开门,这一次,她的脸上全是惊慌。
“阳阳!快,快穿鞋,你外婆……快不行了。”
江向阳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
他着急忙慌套着鞋,连颜色,都穿错了,左右脚一只黄一只蓝。
时不悔跟着他出了门,一抬头,江向阳已经到了医院。
他站在走廊上,低着头,周瑞琴在里面撕心嚎哭着,两个护士,从他面前经过。
“这个老太太,哎,临终前连家里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可不是嘛,揪心,快闭眼了,嘴里都还在念叨孙子的名字。”
“她孙子呢?今天过来了吗?”
“喏。”护士努努嘴,示意她看墙边站着的小孩儿。
“连哭都不见哭一声的,白眼狼。”
“算了算了。”护士叹了叹气,“走吧,反正也不是我们家事,别管这么多。”
江向阳小小的身躯,在夕阳下,被拽得老长。
时不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
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只有时不悔看见了,男孩紧咬嘴唇,攥着拳头,眼泪正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着,无声砸在地板上。
他手里,还有一张一直没用出去的车票。
场景倏转,一晃,江向阳上了初中。
他在军训队伍中,站得笔直。
班主任接到电话,急匆匆赶过来,“江向阳同学,麻烦出来一下。”
江向阳还在跟同学嬉笑着,一抬头,就撞进了班主任严肃的神情中。
“江向阳,你爸爸……出了很严重的车祸,现在在省医抢救,我给你批假,你赶紧过去看看。”
江向阳笑容,凝住了。
“不要着急,你妈妈已经到了,医生那边现在还没有下通知,现在赶过去还来得……”
班主任的话,在他耳边不断盘绕着,可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
江向阳脑子里的弦,断了。
像是电视机里,闪起的雪花点般,周围的嘈杂、推搡,仿佛只将他一个人隔绝在外。
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浑浑噩噩站在病房外,里头,还是妈妈的哭喊声。
小小一方玻璃窗前,唯有男孩苍白无助的倒影,在缓缓颤动着。
昨天,他还跟父亲打电话,讲这次升学摸底考,自己拿了年级前十,分去A班!是尖子班!
江卫东很高兴,说,要给他买球鞋,等跑完这单,就带他去买,就买他心心念念的那双。
“嫂子,节哀……昨晚,本来不是老江的夜班,是他自己临时跟人调的。他说……想多拿点夜班补助,好带儿子去买鞋,我们也……”
后面的话,江向阳听不清了。
声音,也消失了。
母亲的呜咽,周遭的杂音,顷刻间,都退了回去。
他盯着病房里,那道被床单裹住的,白色的轮廓……
江向阳贴着墙,一寸寸的,滑坐到地上。
时不悔看着角落里,那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无声的,揉了揉他发顶。
梦境,再次扭曲。
这一天,是江向阳十五岁生日。
他坐在教室里一言不发,周围同学都在打闹着,只有他,埋着头,正在刷题。
墙上,贴着“距离中考,还有30天”的字样,同桌拐了拐他胳膊。
“诶,江子,你今天生日过不过啊?阿姨做饭是真的香,什么时候的,再让我们去你家搓一顿呗?”
旁边一个男同学,也搭上了他肩膀,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阿姨好久都没来给你送饭了,能不能让她改天来一趟,给我们也解解馋啊!”
江向阳没说话,手中的笔,还在不停书写着。
班长拍了拍那两人的头,示意闭嘴。
“下节课老师要用器材,走,你俩跟我去搬搬。”
时不悔站在教室门口,那三个男生从他旁边路过时,交谈声,传到了他耳中。
“啥情况班长,你刚刚让我俩别讲话,是不是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