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纯棉睡衣贴在身上,有一丝凉意,很舒服。
而且,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抱着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小时候。
季予霄心乱如麻,他的指尖碰过秋璐的眉梢鬓角,确认梦里的那些异兆从未出现,此刻才缓过一口气,却仍然紧抱着,不肯松手。
“明天给你讲物理。”他冷静地说,“你至少要考580,最好到600。”
秋璐本来在惬意地享受着哥哥摸头。
“……?”
季予霄仍然觉得不够,在黑暗里强调道。
“我会帮你估分和填志愿,以后我们去一个地方读大学。”
某人做完决定,终于觉得安全了一点,这才松了手。
“好了,睡觉。”
“……季予霄,”秋璐凉飕飕道,“你别告诉我,你梦见我高考出分三百八。”
前者强行装睡,不吭声了。
秋璐没再问,心里想,这些话听起来根本没有在商量。
他反而心情很好。
季予霄很会演,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沉稳大度的样子。
五岁那会儿,他跟隔壁单元楼的小胖吹泡泡的时候,愣是被季予霄牵回家看了半个小时新闻联播。
——那个点,所有台都是新闻联播,哪有放动画片的。
十几年里,秋璐心里明镜似的。
他偏偏乐意。
早上十点半,崔梦梅过来接孩子,瞧见秋璐在埋头做题。
季予霄像教培主任一样,走出卧室交代了一声。
“他化学基础补差不多了,物理题型还是没做熟,等这套做完出分,我给他带两本参考书,画了重点回去看。”
崔梦梅心想难怪别人家小孩考得高啊,这比那些1对1的老师都负责,说话都变得有点敬畏。
“不急,你看着安排,我等半个小时再来接他。”
“你先别走。”季予霄顺手拿了纸笔,带上了书房门,“他目前的失分区间,还有生活习惯问题,您了解吗。”
崔梦梅被摁着讲了四十分钟的课。
从不能逼着人疲劳学习,到怎么给秋璐从五百四提分到五百八,愣是讲得事无巨细,中间还带重点提问,随时识别走神了没有。
秋璐拿着卷子出来时,看见亲妈被讲得头皮发麻。
他晃了晃手里的题:“季老师——”
崔梦梅如梦初醒:“噢,不早了,璐璐我上去做饭,你好了自己回啊!”
说完就快速道谢告退,门关得飞快。
季予霄瞥了一眼,又看向秋璐。
“你的英语能力已经够裸考六级了,不用写那些作业,以后直接抄我的。”
“语文写不写随意,数学我会给你额外布置。”
秋璐小声道:“学委还教人抄作业啊。”
季予霄拿卷子敲他的脑袋。
“学委还天天请你吃鱼。”
虽然不太守规矩,但有些因循守旧的作业被抛开以后,时间管理明显变得轻松许多,再上课听讲时也能快速跟上老师的进度。
生物老师讲到2021年的真题,用指节敲了敲卷子。
“关于这个性选择理论,还是有些同学没答出来——这不是讲过很多次了吗?”
“孔雀,鸳鸯,白鹭,自然界都是雄鸟在求偶时常用外形来传递健康基因的信号。”
“雌孔雀的灰尾巴很短,雌鸳鸯干脆像只野鸭子,平时都见过吧。”
“老师,”有女生好奇举手,“前面两个我都知道,白鹭不都是白的?”
秋璐本来在转笔,动作停顿。
他一时间有种被点名的不自然。
生物老师随手上网搜了几张图给大家看,恰好在沉闷的试卷里穿插点科普。
“白鹭、朱鹮、孔雀,都会在求偶期间换上婚羽,很多婚纱的设计也明显参考了这一点。”
秋璐抬眸一看,耳朵尖有点烫。
求偶期的白鹭会长出更为纤长飘逸的软毛,如流苏般装饰着脖颈尾翼,连眼周皮肤都泛着特有的蒂芙尼蓝。
繁殖羽犹如婚服,两枚长翎缀在脑后,尾羽上疏散如软罗银纱,好似盛开的白昙花。
他本来想看一眼季予霄此刻的表情,但始终都没有回头。
他别扭地想,那家伙居然梦见我考不上一本,王八蛋。
小插曲一晃而过,等从题山卷海里扎个猛子回来,便已经是深夜里晚自习的结束时刻。
季予霄依旧拎着包等他一起走,两人在校门口满是油香的轰炸大鱿鱼摊位前停留了一会儿,只买了一串,回去的路上轮流啃一口。
快走到小区时,季予霄把竹签扔进垃圾桶里,随口道:“如果我长了婚羽,到时候给你摸摸。”
秋璐正在喝水,冷不丁被呛到。
季予霄一脸自然地看着他:“你上课的时候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在寻思什么?”
秋璐道:“不告诉你。”
很难想象你这么花哨的样子,像穿了花裙子。
……但到时候我肯定要摸摸。
好在他们最后几个月的高三生活,便一直这么宁静了下去。
毕竟关系着家庭的未来,秋军伟也怕孩子考砸了没面子,平日里恨不得天天端茶送水,还会主动给秋璐关门。
家里不吵架,不亲近,不太熟。
所有人都在等最终的结果。
从考场走出来的最后一天,学校大门外人声如沸,秋璐走出考场时,有种由衷的解脱。
不管考得怎么样,终于要走了。
他没有笑容,但是双肩终于彻底放松。
出分,录取,然后走向新人生,再不回头。
像是一群高三孩子用十八年制作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砰砰砰轰炸三天,生活里的一切又陆续回归寂静。
父母们都不敢多问,但也会看报纸,竖着耳朵听其他人议论那些他们早就看不懂的卷子。
“听说这回数学好难?”
“数学?最难的是作文!那题目好多孩子看不懂,一旦写偏了就少几十分!”
“哎哎,之后升学宴你们准备在哪儿办啊。”
“听说老范他们家可舍得花钱了,说不管孩子考多少分,肯定要狠狠庆祝下,让大伙儿都热闹热闹!”
秋家夫妻也盼着这一天,再去上班逛街打牌时,没少明里暗里地提,自家儿子终于高考完,准备好好庆祝。
崔梦梅在打麻将时,笑着邀请朋友们到时候都来。
秋军伟在回老家时都跟亲戚们吹嘘了一通,等着喊他们过来喝酒。
亲朋好友都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虽然互相未必认识,但说辞完全相似。
“到时候看吧,最近工作还挺忙的。”
“呃,我肯定愿意来,但是我婆婆住院呢,真不一定有空。”
“好好好,哦不对,我那时候陪我闺女旅游去了,记得帮我恭喜小璐!”
秋军伟在回家的路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
凭什么别人家办个谢师宴就十几桌二十几桌,他们家像是凑不齐几个亲戚朋友。
中年男人一跺脚,面露嫌恶。
还能因为什么!
一帮只能吃肉的货色,看不起他们的全素宴!
喜欢吃动物尸体也不嫌晦气恶心!
他加快脚步,朝路边啐了口唾沫,像是嫌弃这小区里连空气都污浊可笑。
秋军伟猛一推开门,一抬鼻子就闻见浓烈的肉香味。
他变了脸色,看向厨房里在煎鱼的秋璐。
“你在做什么?”
“做饭。”
“老子早就说了,”秋军伟抬手就扇巴掌过去,“也就考试之前容忍你犯浑几天,还真以为——”
秋军伟连掌风都没挥出来,手腕瞬秒便被钳住,力道反而更狠,被掐得骨肉生疼。
秋璐笑起来,声音幽冷。
“来,打死我。”他温柔地说,“到时候给我上坟的时候就说,你们的儿子是个废物,居然每天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