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那条蜂巢纹的领带,便记得毕业答辩出来时,萧吉揽着他拍照的那个下午。
阳光晒得发丝微烫,他们在喝荔枝味汽水。
那条牦牛绒的雪纹领带是他送的。
叶今雨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疲于每年过生日时互送礼物,去恒隆广场随便选了一条吩咐柜员包好,如今连牌子都不记得了。
萧吉一直随身带着,入学哥大时特意戴了这一条。
叶今雨当时在抱怨美国医院的刷手服材料真差,早知道自己带几件过来。
“你有听我说话吗。”萧吉不满道,“我在说,这条领带,很配我今天穿得这件。”
叶今雨哦了一声。
萧吉叹气:“这是你送我的啊,真忘了?”
“真忘了。”
如今再看见每一条领带,像是看见不同场合里的萧吉。
习惯被众星捧月的公子哥,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年轻人。
去别人婚宴上蹭饭的讲究人,社交派对里一副浪荡子模样的装货。
他不出声地看着,像在看他们朝夕不离的二十四年。
实在没找到睡衣在哪,叶今雨心想光着睡得了,管他干嘛。
他替他盖了被子,片刻以后,赤链蛇蜷在床侧睡得悄无声息,存在感渐渐变得稀薄。
叶今雨回客厅写论文,过了一段时间,又把笔记本抱到他的房间,坐在赤链身边继续工作。
他知道他不会走,但他就是要看着。
萧吉一动不动地睡了二十个小时,睡得有点接近死了。
他的习性已经非常趋近蛇类,能透支体力,也能冬眠式的缓慢恢复。
漫长的梦境换来换去,时不时轮回似的卡在交易界面,像是指向平行世界的许多面。
他赌输了,两百万美元的债务变作可笑的窟窿,家里一边臭骂一边替他还债。
他赌赢了,但被阿拉伯王子的手下拎去喂猛犸象了,李梓炫骑在猛犸象上晃着香槟杯,里面装着大窑。
他根本没有赌,叶今雨站在交易所的门口,平静地等他一起回家。
萧吉呛了一下,终于醒过来。
他睡醒时,身上穿着睡衣,床头放着喝了半杯的红茶。
叶今雨拿着晾衣架进来,瞥了一眼:“醒了?”
萧吉卡在宿醉般的头疼里:“我睡了多久……”
“二十二个小时。”叶今雨说话时没像在开玩笑,一板一眼道,“你再不醒,我就坐上来草醒你了。”
萧吉揉着脸,有点疲倦地想,这也是种办法。
他去冲了个澡,终于把之前连续三十六个小时不睡的亏空全部补完。
两人去楼下咖啡厅吃了顿brunch,扒拉着北非蛋的时候,某人终于猛地想起来要紧事。
“交易都结束了对吧?”
“对。”叶今雨说,“李梓炫出手晚了,黄金反涨了几个点,他发语音给你鬼哭狼嚎了六七条。”
“我的表都赎回来了?”
“嗯,我陪你去的。”
萧吉食不知味地又嚼了几口,缓慢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现在有钱了?”
叶今雨看着他,脸上写着‘我难道知道这种事吗’。
萧吉抓起手机一通狂看。
最后的净收益率是408%。
他一共下注227万美元,去掉交易费、手续费、利息、税费、给孙雪英的抽成,还赚了927万美元。
今天的汇率是7.18,也就是说,他现在总资产1154万美元,折合人民币8285.72万。
萧吉整整看了十分钟。
叶今雨也不急,期间点开邮件看了一眼。
长老会医院的研究院发来祝贺,他刚刚被提名了本年度的临床转化科学奖。
他关掉邮件,继续喝咖啡。
萧吉有些头疼地说:“我们可以搬家了。”
“去哪?”
“哪都可以。”萧吉没开玩笑,“你想去巴黎住,我就买辆飞机。”
叶今雨:“……你是赚了多少。”
萧吉如实告知。
两人都有点坐不住,拿刀叉的手在颤抖。
叶今雨骂了句脏话,给家里打长途电话。
萧吉:“你干嘛。”
“我让他们给我把卡都开了,神经病,演了这么久的贫穷富二代像在搞什么情景喜剧。”
萧吉小声说:“你那不是心甘情愿陪我一起吃点苦……”
叶今雨的眼刀杀了过来。
萧吉说:“您做得对,该登基了叶少爷。”
两人心里有数,不会和自己家里透露对方的情况,必要的边界划得很清楚。
叶家对儿子一向放心,听他抱怨了几句也觉得心疼,直接开了好几张卡的权限,还问要不要帮忙联系两个房产经纪人。
叶今雨一开始说不用,看见萧吉在戳他的松饼,又说算了,你推给萧吉吧。
我蹭他家房子住。
萧吉仍是顾不上吃饭,还在多方打点。
这么多钱,提现流程必然冗长麻烦,还要考虑分散转持和跨境管理,得找个律师团队委托一下。
7%放进香港皇家银行的现金保险箱,68%放进离岸信托和债券组合,剩下的换成现汇,全部存国内。
还有……
刚在打字,妈妈也打电话过来。
“小吉呀,新车买了没有啦?”
“还没想好。”
“噢哟,钱够不够?”
萧吉沉默几秒。
“够的妈妈,”他有点崩溃地说,“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叶今雨一叉子戳走了他的大半块可丽饼。
旧房子终于可以说拜拜了。
新的住所依旧要靠近哥大与长老院医院,看来看去,还是去了Enclave at the Cathedral 。
2B2B,两卧两浴,毗邻古旧的圣约翰大教堂。
始建于1892年,但大楼的阶梯状玻璃外轮廓好似在2077的设定集里。
附近遍布中餐厅炸鸡摊,坐地铁去长老院医院只要七分钟。
这房子和高端精英的上流生活没什么关系,但也够了。
搬家那天,犹太邻居特意过来送别。
萧吉决定把那个金属书签送给他们。
房子太小,两人甚至没吃太多搬家的苦。
新家有105平,宽敞明亮,带着难以言喻的解脱感。
——任何人在老鼠窝住几百天都会这样。
两人在偌大的客厅里站了几分钟。
好消息,旧账全都结清了。
混乱的乱搞状态也暂时结束了。
所以,他们现在算什么?
重新一个住南,一个住北,继续做井水不犯河水的室友?
萧吉本能地不太想谈这些。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碰错误答案。
但出于成年人的负责,他还是不太自然地看向叶今雨。
“我们聊聊吗。”
“不要。”
萧吉松了口气。
他回自己房间打了会儿游戏,仍有些心不在焉。
保洁工把新房子处理得焕然一新,连床单都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他本来感觉自己终于从老鼠窝里搬出来了,怎么也该长松一口气。
但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有什么闷闷的。
他听见客厅有脚步声,大门被关上了。
叶今雨出门了。
家里安静下来。
萧吉打开门,先去看客厅,又去看厨房和浴室。
以前,因为房子太小,他们的生活痕迹都被迫搅在一起。
水牙线,漱口水,各自喜欢喝的苏打水,车厘子和冷冻煎饺。
现在空间非常阔绰了,家里变得没有任何声音。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地方,也终于可以有距离了。
叶今雨拿着快递回来,看见萧吉拿着一盒樱桃,一脸失魂落魄。
他有点意外:“这么快就过期了?”
萧吉冷不丁看见他,问:“你没有走?”
叶今雨莫名其妙:“我今天轮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