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扶着眼镜看了片刻,问:“你想好考谁的研究生了吗?”
她没有等南忆再回答什么,用略霸道的口吻说:“我们该好好上一课。”
“等这节课结束,我会完全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学生,你也会清楚我是什么样的老师。”
实际上,这节课进行的让人忘神。
她本来只打算过来坐一个小时就走,但直到两个小时过去,两人都浑然不觉。
教聪明学生实在再愉快不过,任何理论一点就透,稍复杂点的设想也能讲得两人哈哈大笑,让物理之海的探索变得回味无穷。
课程进行到大约四十分钟时,濮冬泓自机场坐车回来,仅是远远看了一眼,回楼上处理没有定好方案的会议。
一个半小时时,他站在四楼阳台,单手打开雪茄盒,挑了一支高希霸·贝伊可54。
青年站在白板前,以不可思议的伶俐姿态推导公式时,男人随手用铂金剪破开了茄帽。
闪着寒光的尖端如逐口咬开烟叶,切口泛起豆蔻的浅淡香气。
奶油般的柔软甜味随即溢出,毫不设防。
青年端着厚重书本苦读思索时,他玩着都彭打火机,开盖时响起清脆的一声叮响。
火舌舔舐着雪松木边缘,咖啡豆般的浓烈香气被烘烤催化。
濮冬泓漫不经心地看着烟草深处的焦灼焰色,让掌中之物倾斜更多。
两个半小时的课程结束,青年礼貌告别,把老师送到大门口。
他们聊得很投缘,还趁兴约定了下周再见的时间。
沉郁烟雾盘踞萦绕在青年的上空,如不肯平息的纠缠。
他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轿车远去,南忆还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书,眼里都是温软又清澈的笑。
濮冬泓站在高楼上,缓慢地抽了口雪茄。
一如刻骨深吻。
第156章 小鸯·8
周五有社团活动,南忆喜欢打网球,他步伐稳又眼神准,很少吃亏,大伙儿都抢着跟他组搭子。
仔细一想,可能和羽裔天然的动态视力也有关系。
他在觉醒前本就很有运动天赋,后来变成鸯鸟以后,听风声都能预判球的落点,一度被路过的教练问想不想打职业。
青年看着单薄,其实身形流畅修长,充分运动后的薄肌让腰身长腿都更加漂亮。
几个回合打下来,正是酣畅挥汗的时刻。
远处忽然有人喊:“南忆!!”
裁判听见动静,即刻吹哨暂停。
荧绿网球破空弹走,撞上了绳网。
南忆转头,看见叔母拎着一袋礼物,面露歉疚地看着自己。
助理也站在她的身旁,明显是拦了又拦,但还是没劝住。
“抱歉,有点私事,换个人打吧。”
大伙儿会意招呼。
“行,我来!”
“这都到赛点了,你们可算捡了个大的!”
他快步走向叔母,用毛巾擦净薄汗。
“您找我有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叔母为难道,“找个咖啡厅?”
远处人声喧嚣,附近有篮球比赛,刚好有人进了个球,引得全场欢呼沸腾。
南忆反而觉得这里更安全。
“就在这。”他在她面前罕见地坚定道,“有事您直接说。”
叔母欲言又止,想了许久,还是问出口。
“你……去了濮家?”
“嗯,他收养我了。”
叔母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人。
小忆从前一向听话柔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只比你大十二岁,怎么可能收养你,”叔母急道,“你不能走这种捷径,太危险了。”
“比嫁给贺重北还危险吗。”南忆笑道,“贺家把我当什么东西,您不知道?”
“不,不是这样,”叔母伸手握紧他的小臂,“你叔父见钱眼开,我在劝了,但到底我们和你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你难道觉得濮冬泓那种人——”
南忆打断道:“到底什么事。”
叔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很不习惯这样的对话。
从前在南家,她在食物链的中下层,唯一能怜悯的人也只有南忆。
如今,这孩子的口吻已经全然不同了。
叔母的眼睛闭了又闭。
“你叔父说,哪怕你再有本事,往后结婚考公,各种事情,都得用上户口本。”
“一家人不要把事做绝,谁都不好过。”
南忆很慢地说:“他不想出面当恶人,把你推到台前,让你来威胁我?”
叔母不住的摇着头,发出悲泣般的声音。
她捂着脸,抽了口气道:“南家的生意这两年都找不到门路,家里拆了东墙补西墙,你弟弟还在国外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
“这件事,我都不用濮家出面。”南忆温和地说,“你告诉他,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
叔母猛然抬头,目睹眼前人眸如墨玉,声音冷彻。
“他做过多少腌臜事,最好自己一件件偿还干净。”
“我迟早会给他报应。”
女人嘴唇翕动着,已经不知道再能说什么,后退着逃了出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南禄槐的电话打了进来。
“礼物他收了吗?”
“没有给,”女人涩声说,“他变了——他完全变了。”
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的碰撞声,南禄槐不耐道:“多大点事你都办不好!”
女人不再迟疑,直接把南忆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南禄槐愣在原地,连牌都顾不上看,有点慌乱地点了根烟。
“他真这么说?妈的!”南禄槐把脑袋囫囵摸一圈,“濮家那边是在安排律师查他爸遗产的事,这小子下了什么迷魂药……”
“现在该怎么办?”
“还是按贺家的计划来,”南禄槐厉声道,“濮冬泓能新鲜几天?到时候烂摊子还是得我们来收拾,这孩子就没让人省心过!”
回家时间变得有些迟。
南忆在图书馆逗留很久,心里烦乱。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他早就改名换姓,不肯再与南家有任何关系。
听管家说,母亲留给他的房产,还没服完丧就被低价转卖,如今早已过了好几手。
她留给他的四五处商铺房子,早就被人趁着孩童懵懂瓜分干净,连风声都传不进他的耳朵。
助理收到管家的短信,不由得开口道:“少爷……”
“走吧。”南忆合上许久没有翻动的书页。
他到底还是回迟了。
餐厅里琳琅满目的菜肴已经上齐,濮冬泓没有动筷子,明显是在等他。
南忆不自然地嗅了下颈侧是否有汗味,快步走到男人身侧坐下。
他肩头紧绷,虽然表现得平静,但气息都压抑着。
“抱歉,我看书忘了时间。”
濮冬泓淡声道:“然后回家第一件事,是对我说谎。”
南忆抬眸,情绪颤动起伏,最终低声说:“对不起。”
濮冬泓反而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
所有的锐利锋芒都呼之欲出,攻击性看起来一触即发。
危险的,不驯的,眼睛里野性张扬,像随时会振翅飞走的鸟。
男人并没有再开口,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南忆已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此刻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再度与濮冬泓视线交汇。
鬼使神差地,他胸口发烫,本能般吻上那人的手背。
仅是一个吻,便如钓线倏然拽紧收缩,把所有的不甘困苦都悉数扫开,让彷徨悲哀的心绪都猛然拽回最初的锚点。
他盯着濮冬泓的眼睛,再度吻了一下男人的手背。
濮冬泓本要开口,却看见眼前人静滞一秒,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