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72)

2025-10-18 评论

  大概四个小时以后,领导突然拍了他一下。

  “小林。”

  青年猛然抬头。

  “你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子,这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之前出任务,还被蛇咬伤了是吗,也没在家养着?”领导责备道,“有责任心,想为单位多做贡献是好事,但个人生活也很重要,你现在就下班,停班两天。”

  “真不用。”

  “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林山砚这才停了笔。

  “好,谢谢您。”

  他交接完未尽的事项,在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自己还是不想回家。

  青年走进洗手间,片刻以后,一只黑白相间的笑隼振翅飞出大楼。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飞去哪,则川市太大了,像水泥钢铁铸造的荒原。

  隼鸟的视角里,圈圈点点的绿林是本能最想去的地方。

  一部分天性只想离开这些城市,去只有山与水的乐园。

  但笑隼振翅飞去,没来由地去了南边。

  那边是时兴的富人区,有新晋的网红樱花公园,也有大排独栋别墅组成的住宅区。

  林山砚适应了自己的动物本性多年,有时候也不知道它想要什么,索性顺着那念头一直往南飞。

  直到他隔着两公里的高空,一眼看见某个写字楼下,几个人影在缓缓走向公务车。

  他一眼就知道队列里的第二个人是孟独墨。

  他们之间隔着凌冽的风,隔着大片梧桐木的与天桥长廊,让气味与像素点般的轮廓都变得模糊抽象。

  可他知道那就是他。

  孟独墨并未察觉到狙击般的遥远目光,与领导交谈几句以后一同上车。

  他在如常工作生活。

  有个刑事案侦察起来很棘手,领导请了外援,一行人从案发现场出来以后,就近找了个地方吃了顿便饭。

  晚点还要去体能训练,跑完步洗个澡回办公室,开第三轮的跨省会议。

  男人并未察觉,遥远的天空高处,有一只隼鸟在盘旋着。

  它不声不响地看了三个小时。

  有时候在云端,有时候在茂密树林的高处。

  孟独墨在独自夜跑,在窗边戴着耳机汇报工作,在喝着咖啡看手机。

  林山砚看了许久,对自己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人家想跟你谈恋爱,你把他拉黑了,又跑过来一直看着。

  林山砚,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安局靠着半坡山林,黄昏后便不时有夜鸟啼鸣歌唱。

  孟独墨偶尔会往窗外看一眼。

  他知道,那些都不是隼鸟的叫声。

  有乌鸫,有斑鸠,但永远不会是那只笑隼。

  林山砚像奶牛猫一样藏在枝叶织罗的深影里,缄默着,一声都不肯出。

  他站在偏狭的夹角里,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那人看见自己。

  偶尔有同事敲门进来,给孟独墨看新证物的扫描件。

  也有人拎着奶茶夜宵进来,特意分他一份。

  林山砚想,那人看着从容沉稳,又很孤单。

  他莫名有些欣慰,转身飞走了。

  回忆仍如疯长的杂草。

  他们恋爱的那阵子,孟独墨偶尔会带伤回家,但两人都是铁打的工作狂,台风天也照去单位不误。

  偏偏有一次,孟独墨下班时来早了十五分钟,瞧见有个漂亮女同事追出来,给林山砚送了一袋牛轧糖。

  人家其实早就结婚了,是最近心血来潮学起烘焙,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被迫连吃三天蛋挞。

  林山砚没当回事,也没闻见某人隐约的醋味。

  孟独墨什么都不说,甚至在对象喂糖时还张嘴接了。

  只是过了很久以后,有天他发烧了,突然要林山砚带着他上班。

  青年在用手背给他量温度,皱眉说:“我……带你去单位?”

  “你身体不舒服,在床上静养不好吗。如果是担心需要照顾,我帮你请个小时工?”

  孟独墨像大狗一样仰着脸看他。

  “我是蛇,耐烧。”

  林山砚:“……?”

  “我就是想粘着你。”孟独墨说,“真的不能带我上班吗?”

  青年一向很有原则,从小学起就是纪律委员,连二十多岁了还能背出初中的校规。

  很明显,事业单位不允许带动物进去。

  但孟独墨应该可以算灰色地带的生物,处在是人和不是人的中间态。

  林山砚皱着眉想了很久,说:“那你要听话,不要乱跑,也不要吓到其他人。”

  “当然。”孟独墨说,“我可以在你胳膊上睡一天。”

  适逢深秋,林山砚套了件宽松的毛衣,示意男人变好了过来。

  银白色的繁花林蛇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黑亮地对他吐着信子。

  它试探性碰了碰他的手心,顺着手腕一路游上去。

  细密的触感有点痒,又像是黏腻的吻。

  林山砚不自然地颤了下,仍然没有躲开,让半米多长雪豹尾巴蛇把他缠住。

  再站在穿衣镜前,连衬衫都没有半点凸起的痕迹。

  小蛇从他的肘弯往上钻去,路过锁骨时明知故犯地咬了一口。

  林山砚轻嘶一声,知道对方收着力了,仍把手探进衣服里,掐那蛇的尾巴尖。

  “不老实是吧?”青年凉飕飕道,“不听话现在就回床上躺着,退烧药管够。”

  小蛇从衣领里探头出来,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尾巴被掐着也不敢挣开了。

  他用指腹点了一下它的脑袋,理好头发衣领以后就此出门。

  孟独墨果真是安安静静地陪他上了一整天的班。

  他缠在他的手腕上,偶尔怕对方不舒服,也会睡在键盘抽屉里,像是这世界上最听话懂事的小蛇。

  午休时,林山砚揉着鼻梁趴在桌上,脸颊与臂弯之间有细小的空隙。

  小蛇悄无声息地游到他的缝隙里,与他脸贴着脸,蜷在其间宁可被压到。

  青年睁开眼睛,笑道:“就这么喜欢我啊?”

  他知道是对方生病以后变粘人了,索性由着他去。

  小蛇被压成扁扁的圆形罐头,仍是悄悄点了点头。

  再回家时,孟独墨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仍是蛇的形态,索性缠在方向盘上,在过弯的时候像在坐过山车。

  再想起来那蛇跟着方向盘一块儿打转的样子,林山砚忍不住笑起来,又觉得后悔。

  他和孟独墨的照片都太少了。

  早知道如今会这样,当初也许该天天拍照,多留住一些瞬间。

  半夜再睡醒时,青年觉得身上发冷,像是绷的很紧。

  他做了场噩梦,不记得具体梦见了什么。

  手机一点开,是凌晨四点五十。

  电视里的电影已经放完了,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演职员表上。

  林山砚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拿外卖,给自己开了一盏灯。

  噩梦的感觉像夜汗一样,久久没有散去。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默念每一样食物的名字。

  这是豆芽。可以吃。

  这是牛肉。可以吃。

  总之他现在醒着,不会是在吃那个王八蛋。

  与此同时,孟独墨才刚刚到家。

  他加班太晚,决定明天多睡一会儿,在超市买了点日用品才回家。

  由于太久没有回来,房子里落了层灰,反而比单位里的休息室更像职工宿舍。

  他没有精力打扫,去冰箱拿了罐啤酒,一个人坐在了阳台前。

  霓虹灯都灭了,他坐在黑暗里,懒得开灯。

  夜风带着股暖意,但不再有天敌在高空盘旋时的隐约气味。

  孟独墨喝了两口,在浅淡的醉意里,对着拉黑他的那个人发消息。

  [孟]:睡了没,林检。

  [孟]:你该不该想我一会儿?

  [孟]:你是人吗,林山砚?

  [孟]:老婆

  每条消息发出去,都会同步跳出一个感叹号。

  孟独墨不管不顾地继续发。

  他像在扔什么单向的漂流瓶,随着醉意加重,话也渐渐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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