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权限还没有被收回!大概冼观也没想到,明明已经目送自己离开了海面平台,他却在最后一刻又跑了回来吧。
既然门还能打开,广播也没有响起,说明冼观出于某种原因还没有发现他。童昭珩越走越快,几乎狂奔起来,珊瑚步道两侧的景色飞速后退,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在哪。
要这么想来,童昭珩合理怀疑五年前也压根没有什么戴口罩的工作人员。若是冼观真的在现场,那么他只可能是检测他大脑的那个仪器!
所以,早在童昭珩认识他之前,他就已经认识童昭珩的大脑,认识他的灵魂了。
所以他才会问:你很讨厌自己的超忆症吗?所以他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可是……
如果冼观的本体就是深海之心的话,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离开亚特兰蒂斯的,永远没有。深海之心和亚特兰蒂斯是一体的、不可剥离,而冼观编了这么大一番谎言,许下那些美丽的承诺,若不是单纯的恶举,就只有一种可能。
童昭珩跑得肺都开始疼,但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楚:这座馆,一定已经没救了。
或许是因为藤壶的感染已经深入骨髓,或许因为建筑的偏移已无法恢复,但总之,亚特兰蒂斯的倾覆已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的命运。而冼观肉体被感染的程度,大概就是整个馆被感染的程度——必定是有非常核心的地方受到了侵蚀,比如……深海之心的主机。
没错了,藤壶本就已电能为食量而繁殖,他们其实早就猜到过不是吗,深海之心的能量源——那个小型裂变反应堆,就是怪物寄生的最佳温床。
正因如此,即使留我下来也只是送死。
既然如此,不如先把我骗出去,因为反正一旦离开此处,我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算不会忘记又如何呢,就算我会怨恨他一辈子,但也再没有机会找他算账了。
为此亚特兰蒂斯动用了最后的电力,大门敞开,把其余622名游客也一并释放了。
这人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童昭珩牙都快咬碎了,为什么总是做这种自说自话为我好的事情!
而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今也有了解答:B3层主机房的藤壶巢穴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冼观自己不能处理,反而拖到了感染严重加剧的地步。
因为他和馆本就是一个整体,很有可能出于某种底层的设计悖论,冼观天然无法对馆本体造成损害,更何况是主控台这种核心的设备,所以必须得是童昭珩这个外人来动手。
可事实是:清除了藤壶巢穴,感染并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
童昭珩忽然急刹住脚步,反应了过来:巢穴并没有完全清除。
冼观之前说漏了嘴——藤壶巢穴一共有四个,如果说是一层一个,目前可以确定消灭的只有B3层主机房的巢穴,B2层鲸鲨厅的巢穴,以及B1层的珊瑚步道巢穴。
那么剩余一个在哪里呢?这个答案也很直白明了:只有可能是在B4层。
而B4层是什么地方,是深海之心主机的所在地。假设冼观被程序约束、无法对馆的核心设施造成破坏,那么寄生于深海之心主机的巢穴,他必然无能为力。
想明白这一层后,童昭珩忽然浑身发冷——要怎样才能杀死这最后一处巢穴呢?如果按照总机房的模式来,那深海之心主机届时势必也会遭至毁灭性的损坏,那样整个亚特兰蒂斯会将如何,而冼观又将如何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所以才骗我走。
因为他知道,要彻底除掉藤壶感染的源头,深海之心必将随自己一起毁灭。甚至……他可能曾就是这么打算的,为了保全这片海、为了感染不泄露到更大的范围,他恐怕早已做好和藤壶同归于尽的觉悟。所以他才先引导我去总机房做了试验,看能否借人类之力杀死藤壶巢穴。
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在B4门口的时候,冼观后悔了。
他说:算我求你,别往前走了。
因为我不会忘,因为他不能让我带着杀死他的记忆活下去,所以才把我和真相隔开了。
所以在医疗室的时候,冼观已明知那就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刻,而电梯门关前的对视,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怎么还能笑着说谎,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然后童昭珩又想起来了。
“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小时候的故事,长大后的故事,一切关于你的事,如果是这些,我想听。”
童昭珩总算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冼观彼时是在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和机会,尽可能地再多了解他一点。
再多抱一会儿,再多亲一下,在独属于二人的医疗室里,每多呆一秒,就把离别延迟了一秒。
可他最终还是主动催我离开,为什么?童昭珩想,是怕我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还是怕他自己反悔、不想放我走了?
他重新提起脚步,继续拔腿狂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绝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这是他第二次感觉对冼观这么生气,满腔怒火甚至一度盖过了心疼和伤心。骗子,骗子!明明说好了不会骗我,结果居然是这样!自大的混蛋!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你给我等着瞧,我管你是AI还是超级计算机,等我抓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童昭珩已火速奔至了鲸鲨厅,巨大的水幕后空空荡荡,连鱼也不知道哪去了。他无心多留,掠过安全门直朝着B3而去。兜里的深海之心密钥存在感十分鲜明,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止步于深海之心门外。
第44章 窄门
童昭珩不要命似的埋头疯跑。
估计是备用电量终于快要耗尽,馆中每一处光源的电压都变得很低,一路上只有应急灯还幽幽亮着。只不过对于童昭珩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是背对出口,朝着反方向在前进,简直像末日里发了失心疯的人。馆内毫无人迹——没有游客,没有感染发疯的怪鱼,甚至连变异藤壶也消失不见,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荡地回响。
跑了好一阵后,童昭珩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一是因为体力不支,二是周遭实在安静得吓人。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十分熟悉亚特兰蒂斯的诡谲和怪异,但不过是出去晒了几分钟太阳,再回到此处,一种更加异常的不安代替了藤壶蔓延时的恐怖。
这是一种认知失调的违和感,熟悉和陌生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深夜的医院走廊、学校教室和办公大楼——那些本该早已熟悉看惯的场景,单单因为“本该有人却空无一人”,竟然转眼间就变得如此怪诞且灵异,好像现实世界出了某种显示“故障”。
从B2到B3的这一段路,他明明已经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走过好几遍,只是过去他从不曾独自一人,而彼时也总有更棘手的危机在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此刻,童昭珩产生了一种无端的联想:仿佛自己不小心卡出了现实世界,跌入时空缝隙,被迫受困在一个“后室”般的阈限空间。而在这个空间里,只有无尽的走廊和层层嵌套的房间——他看似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其实无处可去,他每向前一步,都在“脱实向虚”,而所谓“自由”,竟也莫名成了一种负担。
童昭珩背靠着墙,闭着眼轻轻喘息,刻意不去看周围的景象。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先前冼观留下的血迹也被重置掉了。他不断在脑中提醒自己:我一定是因为失去了免疫,无意识中被馆内残存的孢子毒素影响,才会想东想西。
缓了一会儿后,童昭珩伸手拍了拍脸颊,重新振作精神。他来到下一道安全门前,再次验证身份,等待液压门配合地开启,只是当他在金属门上的反光上看见自己倒影时,忽然有那么一刻愣神。
绿光扫过他瞳孔的刹那,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很像冼观。
这个发现让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冼观曾说过自己戴眼镜是为了屏蔽信号,只有需要开门时才取下了眼镜。然而力量暴走之后,他的瞳色永久地变成绿色,眼镜也再不戴了。
他果然就是深海之心系统吧,童昭珩觉得自己又抓住了一丝证据,只待揭晓标准答案的时刻来临。想要验证自己猜测的好奇心,和与冼观当面对质的强烈决心,让他四肢百骸重新充满力气,将疲惫短暂地抛到了脑后。不叫他失望地,安全门解锁,“管理员002号”的权限持续畅通无阻,简直就像是有人在冥冥之中期待他回到这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