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回响(60)

2025-10-19 评论

  B3层满墙霜冻已消失不见,可温度还是那么低,童昭珩口鼻呼出白气,牙齿打颤,四肢抖得厉害。但他眼神坚定,执着地、偏执地向前,一步一步,朝海底最深处走去。

  不能回头,我绝不回头。他一遍遍默念着,后来干脆大喊出声——馆里总归也没别人了,还有什么关系。

  自冲回馆内后,他已马不停蹄地连走带跑了快两个小时,所幸因为超忆症的缘故,他才没有在这偌大的空旷巨馆中迷路。终于,再拐过又一道相似的转弯后,他总算见到了那条熟悉的笔直走廊,而走廊尽头,宏伟的银色大门紧闭着。

  门的彼端,则是冼观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他迈入的领域。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再回到这里——那份宏大的压迫感,那种孤独的死寂,那份庄严的冷峻以及怪诞的荒芜,让他光是想到就喘不上气。童昭珩发现,即使没有忘掉任何一丝细节,他却无法在脑中还原重构门后的场景,沉甸甸压在心中的,只是一种抽象的畏惧和抗拒。

  他紧张得无以言表,颤抖着将手揣进兜里,死死攥着那枚小小的硬盒子拼命用力,直到掌心传来尖锐痛感,才如蒙大赦般恢复了呼吸。不是梦,也不是什么幻觉,童昭珩心想,这是他必须要去的地方,因为那里面有他必须要拯救的人。

  一步一个脚印,他缓步靠近B4层的入口——他总算再次回到了这里。

  童昭珩掏出深海之心办公室的磁卡,在读卡器上碰了一下,绿光扫描过他的脸,传出“滴滴”两声。

  “欢迎回来,管理员。”电子女声播报道。

  童昭珩感觉脚底传来了轻微的颤动,伴随丝滑的金属摩擦声,液压杆开始转动,磨砂玻璃变得透明。裹挟着浓浓死气的风从门后刮到他脸上,他屏息眯了眯眼,直到厚实的门体完全打开。

  而后,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去看狭窄栈桥两侧的深渊,更不要抬头仰视那死星内腔一般的巨大反应炉——他的目的地只有栈桥终点的双移门,以及其背后的深海之心主脑。

  他膝盖发软,步履艰难地前进,他总忍不住想去注意脚下,深怕自己下一步就会踏空,走得极致小心,位移十分缓慢。他额头后背冒出细细汗珠——童昭珩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太过紧张导致的,许久后才意识到,周围的温度真的变高了。

  他停下脚步顿了顿,才明白过来——他脚下正对着的,想必应该就是核反应堆了。

  真是不可思议,他居然会离一个核反应堆这么近。就在不远处,铀棒燃料在堆芯中裂变,释放出源源不断的巨大热能,又被热交换器疏散给循环流动的深海冰水,快速稀释代谢,融入汪洋,成为沧海一粟。

  童昭珩深吸一口气——四肢暖了起来,他不再发抖,整个人也稍微冷静了一些。他以前从不知道,没有冼观陪在身边时,独自行走深海竟然是这么可怕又这么孤独的一种体验。

  然后他忽然想到,在过去那些没有他的漫长时间里,冼观总是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这座桥上。

  而在未来的若干岁月中,他或将缓慢地结晶,最终彻底变成海底的一块石头,永世不见阳光。

  想要见到对方的心情在此刻达到顶峰,童昭珩忽然不再害怕,脚下摇摇欲坠的窄桥也不再令他胆战心惊。就在通过这座独木桥的时候,他又明白了一件事。

  他那些朦胧的好感,似乎比他想象得还要浓烈、炙热得多,他似乎很爱冼观。

  这实在太古怪了,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刚认识几十个小时的男人呢?对方的一切他几乎都不了解,可是,他真的需要完全地了解一个人才能爱上他吗?

  奇特的是,他确定这份想法时,恰是冼观不在眼前之时。在他逃命、崩溃、害怕的时候,冼观帮助他、保护他,可那时候的他并不能完全确认这份感情。在他心跳加速、荷尔蒙释放、悸动不已的时候,他也不能完全认可这种冲动。反而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想到了“爱”。

  因为想到对方,他的心底涌出了勇气,而勇气是何等纯粹的美德,这必定与“爱”相关,没有其他可能。

  于是他一边朝前走,一边想到那句话:

  「我常常感到,爱情是我最美好的东西,是我所有美德的来源,是让我超越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你,我的天性会堕落到和从前一样平庸。正是因为怀着和你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

  我毫无疑问地深深爱着你,但我又绝望地发现,当你远离我时,我爱你更深。」

  是的,正是如此。童昭珩回头看——身后的栈桥简直长得不可思议,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刚才究竟是怎样通过了这里,入口处的那扇宏伟的银色大门宛如远在彼岸,而桥的这一侧,则是一道窄门。

  「通向灭亡的门宽大而拥挤,通向永生的门却窄小而冷僻。」

  所以我要到窄门里去。

  童昭珩再次摸出磁卡,贴在读卡器上,门无声地朝两侧滑开了。

  他放轻脚步,像是怕惊扰海底亡魂一般,踏入地心深处。

  下一秒,一股淡淡的臭氧气息扑面而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庞大的中空圆柱形空间,墙壁呈向上延展的弧面,像一个深井,周围是密密麻麻环绕一圈圈的舱格,高度至少超过五十米——这就是巨型“反应炉”的内壁。

  而正前方的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巨大的赤红色活物。

  那东西像一团被烧灼过的肌肉组织,外层缠满了漆黑粗硬的触手或肢体,死死包裹着内部炽红的核心。岩浆般的血丝纹理在其表面滚动着,内部的纤维组织在缓慢蠕动。它不停地涨缩、鼓动,每一下都带着低沉的脉动声,如重锤敲在空气里。

  毫无疑问,这就是最后一处藤壶巢穴。

  头顶上,从井口圆顶垂吊下来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缆线,自中央散开,像一把撑开的、巨大的伞。那些缆线已经完全和藤壶巢穴长在了一起,纠缠扭曲,难以分割。缆线内部有微弱的绿色光斑流动着,带着不可理喻的韵律感,像是神经元在传递信号,或者心脏在泵压鲜血。

  主脑室的金属地板不是传统的螺栓拼接,而是一整块无缝的深灰色合金材料,表面布满细密的六边蜂窝纹理,类似某种导热或感应层。童昭珩的脚步声被这地面吃掉了一半,只留下几不可闻的闷响。

  而整座空间的正中央,隆起了一个直径约六七米的圆形平台,童昭珩看到它的第一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那平台是由无数具人形模具铸造成的,表面覆有一层银灰色的油润涂层,像是金属被高温焊接后尚未冷却,边缘隐约发红。这些人体模具们赤裸地互相叠压在一起,垒起一座小丘,大多数已经完全扭曲,只剩手臂、脊椎或残缺的头颅,像是程序被格式化后剩下的空壳,当做垃圾丢了满地,只有小部分尚能辨认出五官。

  每一具支离破碎的人体,都长着冼观的脸。

  而在这些“人形之丘”的正中,背对着童昭珩,坐着一个寂寥身影——对方手肘搁在膝盖上,单手托腮,似乎在发呆。他全身上下百分之七十的面积都已被结晶覆盖,连头颅两侧都布满晶丛,把耳朵也盖住了。

  难怪童昭珩都走到这里,他还没听见。

  冼观,他的冼观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至此,童昭珩已朝他走了九十九步。

  然后,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第45章 现实坍缩

  冼观只剩左臂手肘往下还勉强能看见皮肤,此时,他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抠一颗颗攀附在主脑台上的小藤壶。每拔掉一颗,他就将之扔到一边,藤壶被扔得满屋飞,叮叮咣咣的,配合着冼观嘴里的念念有词:“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

  童昭珩看了,既是无语又是好笑,他整理表情,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早知道你在玩这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就不回来了。”

  冼观显然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回头,却因为肩颈处动弹不得,不慎失去平衡,差点从台子上翻下去。童昭珩下意识要上前扶他,但冼观已重新稳住身子——他半跪在废弃人体堆砌的小丘上,停在一个滑稽的姿势,满脸错愕地看着他,像是完全傻掉了一样,童昭珩以前还从没见过冼观这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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