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回响(66)

2025-10-19 评论

  他的意识在馆内各处游走,查看各个地方的状况,忽然发现了些不对劲。

  那个男孩儿没有“死”。

  他赶紧将意识投射回到原来使用的躯壳里,发现自己仰躺在电梯轿厢地上,脸上竟然戴着氧气面罩,脑后还垫着软软的纸巾——这大概是这副即用即抛的躯体唯一一次被好好对待的时候。

  “小观老师…………”

  冼观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男孩儿眼睛已经闭起来,嘴唇发紫,气若游丝道:“我要给这次游览打……差评。”

  冼观顿感十分自责——自己太不周全了,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适时的延缓死亡来临的确有助于他收集更多的负面情绪,但拖到六小时实在有些过分了。

  于是他念头微动,钢索顷刻间断裂,电梯急速下砸,迎来迟到的结局。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更加不对劲的地方——他的重启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对方怎么会刚刚进馆,就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怎么回事?我确定重置过馆中的时间了啊。

  冼观的大脑被古神影响,于无数个日夜中被逐渐同化,留下了一堆“副作用”。除了“外神之眼”,他还被动获得了“五维之力”,能够无视线性规则和因果率,操控时间与空间的顺序,虽然只能作用于亚特兰蒂斯里头,但百试百灵,还没有失败过。

  所以,没有发生的事又怎么会留下记忆?而且其他人分明都不记得了。

  难道说……因为男孩儿的大脑构造太过特殊,竟然可以无视重置保留记忆?

  冼观又想起了脑波扫描图上那些亮亮的小灯泡,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也太可怜了。

  冼观一度有点不忍心了,要再杀他一次吗?要么这次干脆就放他们出去吧。

  可是……亚特兰蒂斯现如今难道凑齐几百号人,如果一次不投喂个够,万一邪神复苏又该将如何?

  甚至,不需要祂完全醒来,只是略有异动,就会引起地震和海啸,后果实在太难控制,几年前就发生过一次。毕竟在馆外死掉的人,他可没有办法复活,而且那些因为海啸波及而死亡的灵魂,若是顺着潮水回到海里,落到邪神肚子里,后果更是严重,毕竟那些可是真实的灵魂。

  没办法,冼观只能狠下心。

  为了让男孩儿死前的经历不要那么痛苦,冼观选择刻意加速了第二次死亡的进程,并在安全楼道间抱着他,让他不要害怕。

  第三次重启之后,冼观发现对方居然还是没有被消除记忆,这实在太罕见、太不可思议了。五年间,他已在馆里“杀”了数十万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这一次重启之后,男孩儿居然毫不犹豫,立刻选择拉着他们开跑——冼观虽然知道他不会成功,毕竟在循环结束之前,自己已经将馆完全封闭了起来,但又莫名忍不住想帮帮他,让他能感觉自己每次都离成功更近一点。

  对了,就这样做吧,直到采集够足量的“死魂灵”前,就看看他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不也挺有趣的吗?冼观心想,这样等对方终于得以离开后,大概会认为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改变了所有人惨死的命运,这样一来,成就感和幸存感或许能抵消掉一些他亲历死亡的痛苦。

  冼观深知这种想法无非是在试图减轻自己的罪恶感罢了,说实在的,对于这份罪恶感,他的体会早已淡薄——看过了太多死亡,甚至连生死本身对他而言,都已显得大同小异、无足轻重了。

  那位外世界的神是否也是如此呢?蝼蚁的性命也能称为性命吗?蝼蚁经历过怎样的人生,爱着什么人,被什么人牵挂,亦或怀揣什么样的理想,对于古神而言,无非是让他们在死前的绝望更加鲜活丰满、营养美味一些的调剂罢了。

  我是否也变得越来越像祂了呢?说到底,如今的“我”究竟是个什么呢?

  真可怕。

  而在所有人之中,我的性命是最为轻贱的,冼观始终这样坚定地认为。我并非出于什么崇高的理由留在此处,也没有什么拯救世界、保护人类的伟大愿景,不过是单纯因为没有选择也无法离开而已。在五年前的事故中,真正的我和我所有的家人都已葬身此处,如今还在行走的,无非是一具虚假的躯壳、一具提线木偶,被邪神的意识操纵着,昼夜不息,为他觅来新鲜的食物。

  所以我不论是再死一次,还是再死一万次,都没有什么要紧。

  所以,当男孩儿用尽全部力气把他推出藤壶巢穴的甬道,而自身却被血肉墙壁所吞噬时,冼观再也无法冷静。他甚至没能等到收集完所有的“死魂灵”,立刻选择了重启。

  而第四次的开端,男孩儿竟然率先主动找到了自己。他的肢体语言充满忐忑,肌肉骨骼残留的痛楚也尚未褪尽,但眼神里却怀抱着希冀。

  他努力说明着情况,期间不断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己的表情,最后轻声问:“小观老师,你相信我了吗?”

  怎么会这样呢?你不应该已经很痛苦、很痛苦,难受得快要放弃了吗?为何自己只是别扭地表达了一句“在你有超忆症和臆想症之间,我选择相信前者”之后,你就立刻眉开眼笑,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呢?

  你不应该已经见识够了馆的可怕以及命运的无常,不应该已经屈服于压在自己头顶的这股神秘力量吗?为何还能全无保留、丝毫没有自我怀疑地立刻开始思考起其他的破局之法呢?

  没有破局之法的,没有的,这座馆就是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就算将沉没的过程延长再久,也摆脱不了坠入海底、化身坟场的终极命运。

  可是男孩儿就这样瞧着自己,毛茸茸的眼睛睁得溜圆,漆黑的瞳仁充满信任,冼观怎么能说得出口。

  然后冼观想起来了。

  很痛苦很痛苦、痛苦到快要放弃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就这一刻,看着男孩儿清澈的双眼,他忽然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我吧。

  然后,他又忍不住升起了一份更加黑暗的念头。

  留下来陪我吧,我好孤独。

 

 

第49章 瓶中往事(二)

  就留下馆里陪我吧,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闪过冼观脑海,每次被按捺下去,下次萌生时又会变得更加清晰、强烈。

  就留下馆里陪我吧,反正即使离开,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事,毕竟脚下不断躁动的强大外神就快要按捺不住,待祂吸食足够的力量醒来,灭世的神罚将会降临,所有人类都会被迫参与到一场最为疯狂的祭典之中,无论是馆内馆外。邪恶将笼罩在整个大洋上空,谁也逃不掉,世间森罗万象,最终归于一寂,这就是他所能看见的未来。

  所以,为什么不能就留在这里陪我呢?

  他盯着人类男孩儿的头顶——他的头发又黑又亮,看起来手感很好,他动来动去的时候发尾会跟着一蹦一跳,紧张害怕的时候会变得毛炸炸的,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妥帖顺滑,好像头发就能体现他的心情,十分有趣。

  比如此刻,在看见了总机房的拟态巢穴之后,男孩儿明显炸毛了,他盯着主控台上的怪物,不自觉弓起了背。冼观随手扔了一个东西出去,他就回头看过来,然后立刻把目光落回藤壶巢穴上,似乎不紧盯着,那怪物就会突然张嘴把他吃掉。但自己再扔一个东西,他又忍不住看过来。

  说实在的,冼观已经对着这个藤壶巢穴发愁很久了,因为自从和深海之心融为了一体之后,他也受到了其程序核心逻辑的制约,所有被检测到可能破坏亚特兰蒂斯核心设施的行为统统会被强制锁定。于是在他找出能够有效绕开限制的方法之前,变异的古神爪牙就已惊人的速度深深嵌入了亚特兰蒂斯所有电力系统之中,变成如今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但男孩儿是一个外人,是第三方,是不受亚特兰蒂斯规则限制的人,而且他聪明又勇敢,所以冼观才会临时起意:或许他可以帮我把这玩意儿收拾掉……

  男孩儿很明显被他的提议吓着了,惊疑不定地来回看,结结巴巴地反复和自己确认。可他哪能想到,身边唯一可以求助的队友,竟然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那么地信任自己、依赖自己,在这偌大馆中,他就只有自己这一个同伴。对此,冼观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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