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犹豫地跪了,与安斯年并肩,神情肃穆虔诚,对着墓碑深深三躬:“阿公,我是晏臻。是斯年的爱人,也是他的道侣,往后无论多少年,我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请您放心。”
山风拂过香樟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悠长的应答。
良久,安斯年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侧头看向一直默默陪在身边的晏臻,眼中带着感激和柔软。
晏臻伸手牵住他,回以微笑。
祭拜完梁鸿富,安斯年当然不可能像晏臻说的那样掉头就走,还是得回老屋看上一眼。
刚回到外公那熟悉的老木楼前,两人就被热情的几位阿婆团团围住了。
“年仔!快快快!”
寨子口见过的那位赵阿婆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屋里走,“今晚是长桌宴,是盘王老爷生辰!你是我们寨子飞出去的金凤凰,必须穿得漂漂亮亮!可不能给我们寨子丢脸!” 其他阿婆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脸上洋溢着最淳朴自然的笑容。
晏臻被这阵仗弄得有点懵,但很快明白过来,眼里含着笑意,看着安斯年被阿婆们推进屋里。
老木楼的卧室内,一个厚重的樟木箱被打开。
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色彩浓烈、工艺繁复的瑶族男子盛装:
纯白色的土布上衣和阔腿裤,领口、袖口、裤脚和衣襟两侧用七彩丝线绣满了繁复精美的纹样、盘王印和象征五谷丰登的图案;还有配套的头饰和银饰——白底绣花的头帕,沉甸甸的银项圈、银牌、银镯子、银链子。
最上面的,是一条坠满铃铛的墨绿绣花腰带……
第82章 五色糯米饭
这身行头是梁鸿富一早就给安斯年备下的, 可惜他却没能看上一眼。
安斯年手指轻抚过那精美的刺绣,再次缅怀了一会儿,然后在阿婆们热情的监工下, 换上了这套承载着族群记忆与荣耀的华服。
当那顶绣着特殊纹样的头帕戴好,头巾从脸的右侧曳散而下, 银光闪闪的项圈、胸前的大银牌和垂下的银链子叮当作响地挂在身上时,整个房间仿佛都亮堂了。
他本就生得清俊, 眉目如画,气质温润中带着山林的灵秀。
此刻盛装加身,浓烈的色彩对比更凸显他面庞的如玉光泽,精致的刺绣像是开在身上的繁花, 坠着铃铛的腰带勒出了一把劲瘦的腰线, 沉甸甸的银饰不仅没有丝毫俗气, 反而增添了一种古老而庄重的华美,仿佛从瑶族古老传说中走出的王子, 又像是山中汲取了天地精华的精灵。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熠熠生辉, 仿佛不是凡尘中人。
晏臻的目光自安斯年穿着盛装从里屋走出来的那一刻起, 就牢牢地定在了他身上,再也动不了了。
平日里见惯了男朋友穿着简单舒适的现代装束,偶尔是素色的练功袍,此刻这浓墨重彩、银光璀璨的民族盛装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他被眼前人的光彩摄住了心神, 眼底的惊艳如同燎原的星火, 瞬间被点燃,随即化为深深的专注与痴迷。
晏臻喉结微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幅绝世名画。
“靓!真靓啊!”
赵阿婆拍着手, 笑得合不拢嘴,围着安斯年转了一圈,又故意看了晏臻一眼,操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年仔就是瑶寨的门面!这身打扮,盘王老爷看了都要夸你靓!”
晏臻这才如梦初醒,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但眼神依旧牢牢锁在安斯年身上,低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嗯,很好看。” 那目光里的热度,几乎要将安斯年身上精美的银饰都融化。
安斯年被看得有些耳根发烫,在阿婆们促狭的笑声中,他推了推晏臻:“你也快去换身干净衣服。”
下午,寨子里的喧嚣达到了顶峰。
盘王祭祀仪式庄重地进行,寨老们穿着古老的法衣,吟唱着悠长神秘的祭文,芦笙、长鼓齐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祭祀之后,便是整个盘王节的高潮——长桌宴!
寨子中央最宽阔的晒谷场上,早已密密麻麻摆开了无数张相连的长条木桌,一眼望不到头。
熏得金黄油亮的腊肉腊肠码成小山,山溪里刚捞起的鲜鱼裹着香茅草烤得滋啦作响,青翠欲滴的各色时令野菜或清炒或凉拌,竹筒饭、用天然植物染成的五色糯米饭散发着诱人的光晕,各色糍粑、米糕堆叠如塔,还有大坛大坛的自酿糯米酒,一开封,甜香醉人的气息便诱得人直吞口水。
在安斯年穿着那身绚丽的盛装步入晒谷场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盛装的阿妹们头颈间挂满了银饰,此刻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寨子里最出众的金凤凰。
他每一步走动,身上的银饰便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在夕阳下折射出流动的光华,如同行走在人间烟火的璀璨星河中。
晏臻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色衣物,安静地跟在安老板身后半步的位置,与安斯年的华美形成了奇妙的互补和对比,如同守护在明珠旁的玄铁重剑,存在感同样强烈。
赵阿婆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坐定,桌子上瞬间堆满了碗碟,劝酒歌豪迈嘹亮,“哝哝哪”的喊声此起彼伏。
“年仔,叫你朋友莫客气!当自己家!吃!多吃点!” 赵阿婆热情地招呼着,颤巍巍的手拿起巨大的竹筒,不由分说地给晏臻倒满了米酒。
那酒液粘稠清亮,散发着霸道的甜香。“尝尝我们寨子的‘土茅台’!后劲足,但绝不上头!”
晏臻看着眼前满满一大竹筒的酒,再看看阿婆殷切的眼神,硬着头皮接过来,学着旁边瑶族汉子的样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火辣而甘甜的酒液滚入喉咙,像一条火龙直冲下去,瞬间烧得他脸上腾起两团红云,他强忍着没咳出来,朝阿婆竖了个大拇指。
“好!爽快!” 旁边的瑶族汉子们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
安斯年忍不住笑出声。
这时,最引人注目的五色糯米饭被抬了上来。巨大的簸箕里,五种颜色的糯米饭被巧妙地拼成花朵、盘龙等吉祥图案,色彩斑斓,散发出混合着植物清香的、极致浓郁诱人的糯香。
这才是长桌宴真正的灵魂。
众人齐齐发出一阵赞叹,赵阿婆熟练地用洗净的芭蕉叶当盘子,给安斯年和晏臻各盛了一大块五色糯米饭,“快尝尝,今年新米做的!加了山里的蜂窝蜜,甜香得很!”
安斯年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紫色的糯米饭送入口中。入口软糯弹牙,带着枫香树叶特有的清香,一丝清甜恰到好处地渗入米粒深处,是纯粹大自然的甘甜。
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击中了他,无数个和阿公围着火塘吃糯米饭的温暖冬夜涌上心头,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热。他低头,掩饰着又夹了一块黄色的送进嘴里。
晏臻也学着安斯年,夹起一块红色的。不同于灵米饭的纯粹能量感,这五色糯米饭带来的是一种更原始厚重、充满烟火人情的满足感。他从未吃过如此独特的米饭,配上旁边大口嚼着的熏腊肉,简直是绝配。
晏臻嘴里嚼着,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安老板也正吃得香,嘴角还沾了一点点红色的饭粒,一时忘情,自然地伸手过去,用指尖帮他轻轻揩掉。
安斯年微顿,抬头一笑,耳侧挂着的铃铛在篝火映照下闪着温暖的光芒。
赵阿婆在旁边瞧了个真切,布满皱纹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故意用瑶语大声跟邻座的说话,把这小细节遮掩了过去。
宴席吃到一多半,安斯年突然眉梢微挑,他干掉了最后一口饭菜,放下了碗筷,扯了扯晏臻的袖子,“走吧。”
说完了,站起来朝着赵阿婆感激地略一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了身。他的步履轻松,身上银饰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区域里显得格外清晰。晏臻立刻跟上,如同双生的影子,高大的身体无声地为他隔开了身后的视线与喧嚣。
就在安斯年和晏臻的身影消失在晒谷场通往竹林的小径尽头时,晒谷场的入口处才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伴随着几声略显突兀的呼唤“年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