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年看着大家餍足又期待的眼神,温和笑道:“灵力消耗……也还好,产量的话,下一季应该就很宽裕了。”
他其实指的是空间里的黑劳力蔡游,被藤宝鞭策着已经开垦了上百亩的良田,所以很有些底气,但无意间转眼看了一下身旁的晏臻,对方似乎接错了他的信号,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仿佛在说:有我。
民宿的日常简单又充满烟火气,可日历悄无声息再翻过几页,一种无声的沉静忽然笼罩了安斯年。
他的话明显少了些,常常倚在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辽阔而苍茫的海岸线,微凉的海风拂过他的卷发。
晏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静默,在又一次看见男朋友微微失神的目光时,他放下手中正在捏造的厨房剪刀,走到安斯年身后,用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低声问:“有心事?看你这两天,总是走神。”
安斯年的身体微微一震,依旧望着翻涌的海浪,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阿公……走了整十年,忌日快到了。” 顿了下,又说:“他的忌日也正赶着寨子里的‘盘王节’,够巧的吧?也好,那么多人陪着一起热闹……”
晏臻搭在肩头的手微微收紧,沉声道:“那回去看看吧,我陪你。”
安斯年没说话,微微抿了抿唇。
可即便这么微小的表情变化,晏臻居然也能读懂了,轻声试探:“是……担心见到家里那些人?”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安斯年低低答了一声“嗯。”
其实不光是这个原因,托他二舅妈那张快嘴的福,他阿公带着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寨子里,恐怕早就传遍了他是个同性恋的消息。
带着晏臻回去祭拜老人,那基本就等于官宣,别人的眼光他并不在乎,可阿公的在天之灵……那位淳朴慈爱却也传统的老人,能理解他,接受他身边的这个人吗?
这份忐忑,这几天一直悬浮在安斯年的胸口。
一旁的晏臻倒是没想到那么深,他想的是安兴文两口子估计也要带着嘉树回去的,上一次事情结束时氛围并不怎么愉快,他们在Q市呆了那么几天,对方打的电话安斯年都拒接了,别说吃团圆饭,他甚至都没听男朋友再叫过一声爸妈。
可晏臻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因为他心里同样堵着一口气。在逐渐了解安斯年的成长经历后,他对那一家子实在生不出半分好感。
出柜前,说是说独生子备受疼爱,可实际上呢?从小就丢给了老人养在了乡下,美其名曰‘亲近自然’,直到老人身体不行了才接回身边,这在晏臻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对比他自己,晏逸明和张雯华虽然在他五岁那年就离异了,但两人在抚养权上寸步不让,住家是铁打不动的一边一个月,碰上逢年过节过生日开家长会、甚至运动会他拿上几个校级的奖励,那两位也是双双到场从未缺席。
在晏逸明推荐他前往南越之前,他的父母简直称得上是离异夫妻中的道德典范,甚至在张雯华再嫁之后也依然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当然,在他去南越之后,张女士是怎么直接冲到局里把他爸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从此再无来往的,这事儿他已经被周璐八卦过很多遍了,这就得另当别论,不能算在家庭阴影里。
回头再看安斯年的这一对父母,对孩子的性向没法接受他倒是也能理解,可冷暴力完了转头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开了小号,这就确实有些奇葩了,说到底,那就是根本没有尊重过自己的儿子。
上一次嘉树出事的时候也是,安兴文一来直接就给人跪下,说句不好听的,晏臻当时连拳头都硬了,这不是道德绑架是什么?其他人看见了又会怎么想安斯年?明明救亲弟弟是理所当然的,却还需要父亲给下跪才肯原谅?
可是话说回来,安斯年从小被阿公带大,一手厨艺也是和对方学的,整十周年忌日这样的事儿,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去,怕是会留下遗憾。
晏臻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宽慰道:“反正他们也知道你修士的身份了,咱们去祭拜完了转身就走,不用搭茬,谅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安斯年转眼看见晏臻一脸感同身受的愤愤然,他低笑了一声,这么直率可爱的人,他阿公怎么会不喜欢呢?
“好,那你陪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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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寨的远并不是直线距离,而是因为山路的崎岖。
但安斯年的脚步却异常的轻快,甚至越来越快。
晏臻背着个轻飘飘的双肩包紧随其后,两人如同疾行在山间的归鸟。
越接近寨子,空气中弥漫的独特节日气息便越浓烈——那是焚烧枫树皮和香料的混合气味,是糯米蒸腾的热气,是远处隐隐传来的芦笙欢快旋律。
寨口,巨大的、用彩纸和竹篾扎成的盘王神像已经竖立起来,神像前供奉着新鲜的瓜果和一只煮熟的、抹着红泥的公鸡。
四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崭新的红布条,这天也正值“盘王节”,瑶族祭祖酬神、庆祝丰收、祈求风调雨顺的盛大节日。
“哎呀!是年仔回来啦!” 一个穿着靛蓝色土布衣裳、包着厚厚头帕的阿婆眼尖,居然立刻就认出了安斯年,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回来祭你阿公?正好赶上好日子咯!”
熟悉的乡音带着热情扑面而来,安斯年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用瑶语回应着乡亲们的招呼。
晏臻身材高大样貌英俊,气质也十分的冷峻,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引来不少好奇的打量,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带着困惑或审视的目光。对于这远离尘嚣却也固守传统的瑶寨来说,据传喜欢男人的安斯年和一个寨子外的男人如此亲密地结伴而行,终究是件新鲜甚至有些扎眼的事情。
安斯年视若未见,自然地介绍:“这是我朋友,晏臻。”
“哦!朋友啊!好小伙!好小伙!” 阿婆笑呵呵地打量着晏臻结实的身板,目光在他和安斯年之间转了转,带着些了然和善意的促狭。
晏臻虽听不懂瑶语,但也感受到了这份淳朴的热情,略显生硬地点头致意,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友好的弧度。
两人并未在寨口过多停留,径直走向寨子后方半山腰那片宁静的归属地。
梁鸿富的坟墓坐落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坟茔简朴,一块青石碑。
安斯年走到坟前,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丝怀念。
他抬起双手,掌心向下,“枯荣”
死寂的灰白色、充满生机的淡青色涟漪先后散发开来。
顽强的杂草瞬间萎蔫化为尘埃,细小的野花种子被唤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嫩芽、舒展叶片,绽放出米粒大小的嫩黄小花,如同绒毯覆盖在坟茔前。
晏臻等他施术完毕,上前一步先鞠上一躬,然后蹲下身,大手轻轻按在青石板砌成的坟冢侧面。
他闭目凝神,锐利气息自掌心透出,无形的金系灵力如同最细密的网和最坚韧的粘合剂,渗透进青石板微小的缝隙和接缝处,将略微松动的石料牢牢锁紧、加固。
做完这一切,晏臻才收回手,肃穆地站直。
安斯年从背包里拿出香烛纸钱,保温饭盒里的灵米饭和一罐米酒。点燃香,青烟袅袅升起。他双膝跪地、双手持香,深深地向墓碑拜了三拜。
“阿公,我回来了。” 安斯年轻声说。他恭敬摆好饭盒和米酒,晶莹剔透的灵米饭散发着纯净甜香。“这是我种的米,第一茬,给您尝尝鲜。”
然后,他微微侧身,看向身旁一直默默陪伴的男人,眼神清澈而郑重:“阿公,这是晏臻。”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在至亲面前无需掩饰的坦荡与庄重:“是我的爱人。”
晏臻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拨动了,只觉得‘爱人’两个字是他此生听过最动听的字眼。
旧时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这样一个老套的称呼,尤其是在最敬重的长辈墓前说出,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珍惜与承诺感,远比任何昵称都更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