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镜头转播的大屏幕里,观众不明所以,只觉刀光如丝如缕,在冰豆腐上游走。
宫本清十郎的眼神却因这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精准而骤然收缩,按在刀鞘上的指节发痒,不自觉地微微移动,试图临摹路径,这已经不能叫食雕了,这是近乎于道的刻痕!
划完收工,安斯年小心地将这块布满了神秘刻痕的微冻豆腐,轻轻移入一个预先冰镇过的素雅白瓷盅底。
唰唰唰,依样画葫芦地再切了同样的七份。
当白瓷盅摆放到评委席前,震撼无声降临!
安斯年手持大号的木质汤勺,将那锅滚烫的清高汤舀起一大勺,手臂稳如磐石,滚汤平稳、温润地倾注入白瓷盅中,完全覆盖住底部的微冻豆腐。
轻柔一如山涧溪流。
一股乳白而轻盈的冷雾骤然从接触点升腾而起!这是豆腐表面极寒的霜晶与滚烫汤水剧烈温差瞬间产生的雾化现象 ,形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冷雾 。
在这片缥缈灵动的雾气缭绕中,那块布满了精妙刻痕的微冻豆腐,像是被仙气彻底唤醒了,它沿着那无数道预置的轨迹,从最核心处开始,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异常轻盈而安静地向外翻卷、绽放!
仅仅数息之间,在朦胧冷雾的环绕下,一块方正的微冻豆腐,舒展成了重重叠叠、千丝万缕的绝世姿态,一展无穷无尽、饱满丰腴的极致美感!
汤水依旧清澈见底,冷雾如纱幔轻拢,那花在汤中与雾中若隐若现,每一瓣都薄如冰绡,丝缕分明,闪耀着冰晶与豆腐莹润交织的光泽 ,宛如一朵在寒泉中诞生的玉雪千瓣莲 !
汤的热气与豆腐的冷雾温柔交织升腾后渐渐消散,很有些镜花水月的境界之美,更是物理法则在登峰造极的厨艺引导下,奏响的视觉与味觉的双重天籁!
不再添加任何其他食材。汤面在最初的微澜后迅速归于绝对的澄澈透明 ,像是无风的湖面。
那朵由冻豆腐自发绽放的“千瓣莲”在清澈的汤水中静静悬浮、舒展,构成一幅绝美的“水中生花”图景。花瓣的丝缕间,冰晶融化后的细小水珠如同晨露点缀,更添空灵意境。
“镜花水月,请于五分钟内静品。”
吃个菜还要掐点的么?
整个擂台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可评委们顾不上吐槽了,眼前这份由温差掌控与极致刀痕引导下诞生的美丽,超越了所有人工雕琢的匠气,它安静、纯粹、充满自然造化般的震撼力,是对‘技之极道’最完美的诠释。
评审们拿起细长的汤匙,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汤,汤色纯净透明,胜过山泉。送入口中……
轰!
那股浩瀚无垠的、纯粹到了极致的鲜味瞬间席卷了每一颗味蕾细胞!那是被极致技艺萃取出的天地至鲜!
它温暖、醇厚、绵长,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霸道地占据却又温柔地抚慰,在极简中蕴含着极致的复杂与深度!
等众人从这鲜味海啸中清醒过来,汤匙开始轻轻触碰那丝缕般的花瓣,每个人的动作都极其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它的存在,甚至让人一忍再忍口中的唾液,只为多欣赏一会儿这艺术品般的菜肴。
最终,忍不住了,于是微小地舀起一丝,放入口中。
那丝缕般的豆腐花瓣,在温热鲜汤的包裹下,几乎在舌尖触碰的刹那,便如朝雾般无声无息地化开,不留一丝渣滓。
只余下若有若无、纯净至极的豆类清香,完美地融入了汤底的极致鲜美中。
没有一滴油脂,也没有一丝荤腥的浊气,只有两样东西:至清至纯的极致清汤,以及一块自己“开”成了花又最终“化”入汤中的豆腐。
它彻底超越了汤豆腐“形存味破”的层次,达到了“形消味融,归于至真”的更高境界。
宫本清十郎僵硬地定在原地,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盅汤,里面只剩下清澈的汤水,那朵莲花已彻底消融无形。
他因为琢磨对方的刀法而不忍下口,时间一耽搁,五分钟一到,花开荼蘼却过时不候,真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消失在了汤里,原本清澈的汤底化作了玉白色,豆腐再也无处可寻。
这是一道有了生命的菜肴,生命的长度再次为它戴上了一道珍稀的光环。
“哇……”
现场一片低低的惊呼,这几乎就和变魔术没什么区别了。
宫本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深深的折服、乃至一种洞悉了更高境界后的巨大冲击与……彻底的绝望。他引以为傲的“切”,在这份能赋予食材以生命的极道之“技”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徒劳。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无形的领悟吸入肺腑。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安斯年的操作台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
解开腰间的丝带,宫本清十郎双手捧起那柄象征其毕生修行与荣耀的狭长木鞘——连同鞘中的柳刃庖丁,刀刃向内一横,极其郑重地将它供放在了安斯年的面前。
然后端庄地后退一步,整理衣襟,对着擂主深深的一鞠躬,他直起身,脸上只剩下一种被更高存在碾碎后的平静与彻底的心悦诚服。
“景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灵魂深处挤出,不再是英文,而是因拗口显得有些难懂的普通话:“我一生追求‘切’的极致,以为斩断有形之物便是巅峰。今日…方知大谬。”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碗清澈见底的汤,“一块冰豆腐,数道神鬼莫测之痕,一碗无波之水……便生千瓣莲,又化无痕鲜。形至绚烂而味归至纯至空……这……这已非技艺,乃通天地物理、掌造化生灭之‘道’!”
“在您这碗‘无物’之汤面前,我这柄斩金断玉的‘霜月忍’,不过顽铁。此刀,敬奉。宫本清十郎,今后若有入道之日,全归于今日景桑所赐。”
说完,他将汤盅里的白玉汤底咕噜噜地一饮而尽,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那柄刀,像是一个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朝圣者,平静地走下了擂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只留下那柄孤零零横陈在安斯年面前的武士刀,以及满场被这种极致简约的东方文化震撼到无语的观众。
安斯年看着面前那柄古朴的刀,他伸出手指,略带好奇地抚过冰冷的刀鞘,然后转头看向了选手席。
……还有谁?
没人再站出来,只有爆炸的弹幕,甚至找不出什么夸赞的话,只有满屏无意义的尖叫和惊叹号!
万国美食擂台赛自开播十六届以来,最没有争议的一次分站冠军诞生了。
来自东方江港一个收藏世家的小少爷,景焕。
猜到皮下到底是谁的水佬和吴宏量在颁奖仪式结束后,正想抓着人游说参加总决赛的事儿,可不过就是一个错眼,就再也看不见那个清秀少年和他那位壮汉保镖的身影。
不远处一条僻静的拱廊转角阴影里,安斯年朝着晏臻一挑眉:“怎么,有新消息了?”
晏臻快速点亮了手机屏幕,是关峰发来的最新加密信息:“泰晤士河底侦测到空间裂隙特征。与Q市及暹罗吻合,疑似第三座传送阵出现。急。雾城重聚。”
虽然‘冰封星核’和羊皮卷都还没有踪影,可传送阵上应该有不少的好东西,说不定也有能派上用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召唤了交通工具。
博洛尼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
安斯年与晏臻于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夜,重返雾城。
关峰提供的坐标相当精准,指向泰晤士河伦敦塔桥下游一段看似寻常的浑浊水域。
河面上,游船早已停泊,霓虹在远处闪烁,映照着这条古老的水道,河岸边上,等了快半个钟的关峰还是老样子,体恤牛仔,墨镜一带谁也不爱。
顾不上寒暄,他语速极快地交代道:“水下情况复杂,城市污水、工业残留、历史沉船,还有……”
关峰站在河畔阴影里,望着黑暗中涌动的河水,“……传说中守护伦敦城根基的‘圣甲虫’。能量波动模型显示,裂隙核心区域存在强烈的生命能量反应,与河床下方某种古老存在的巢穴区域高度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