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用一种表演式夸张的嫌弃表情,摇摇头把自己盘子里的那份汉堡推到一边,双手抓着安斯年做的那个肉夹馍,像饿了三天的流浪汉一样,毫无形象地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又再讨要了两大勺擂椒酱填进去,然后含糊不清地发出满足的哼哼声,酱汁蹭得满手满脸都是。
直到整个肉夹馍被消灭干净,艾克斯才满足地舔了舔手指,长长地打了个饱嗝,脸上是彻底被美味征服的舒爽表情。
“Holy Shit!”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安斯年,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和佩服,“大师!你这……这简直是街头食物的终极奥义!我以为我的汉堡够‘自由’够狂野了!可你这玩意儿……它就这么简单!一个饼!一堆肉!一点辣酱!但我的老天爷……”
他指着自己的胃,“它在我这儿炸了!炸得比我的火焰烤架还彻底!那焦脆的皮,那滚烫的肉汁……还有那烧过的青椒砸出来的酱汁!太对了!太对了伙计!这根本不是什么对抗,这是……这是给我上了一课!什么叫纯粹的力量!什么叫‘Less is More’的爆炸性!我输得心服口服!这玩意儿太他妈好吃了!”
艾克斯激动地拍着桌子,“我要把它带回布鲁克林!把‘长安醉月’挂我菜单最顶上!景大师,你才是真正的自由料理之王!” 这位哥谭自由派厨师,用一种最接地气的狂热,向最朴实的东方美食智慧献上了最高敬礼。
上一场的硝烟尚未散尽,擂台的气氛却忽然一变。选手席上一个身影站起,缓步走上台来。
他穿着藏青色的和服便装,腰间束带,步伐沉稳,每一步都精准地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这人面容清癯,像个隐士多过像厨子,眼神透着一股沉淀的寂静与专注,左手提着一个造型古朴的桐木食盒,右手则按在一柄缠着深色丝带的狭长木鞘上——宫本清十郎,樱花国京都料亭“一期一会”的主人,三场分赛擂主荣耀加身,传说中能将怀石料理做到极致禅意的大师。
他的出现,让原本喧嚣的擂台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宫本清十郎并未多言,只是对着安斯年深深鞠了一躬,动作极其标准。
然后轻轻将食盒放在操作台上,打开。
里面只有几块洁白得刺眼的绢滤豆腐 ,旁边是几片深绿色的山葵和一碟散发着谷物香气的淡口酱油。
豆腐细腻得如同凝脂,在食盒中微微颤动,仿佛凝聚了晨露的精华。
“景桑,”
宫本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英文很标准,只是带着特有的古韵,“喧嚣过后,归于寂静。我十分赞同您的料理之道,大道至简,不在繁复,而在无中见有,静中见真。请品鉴——‘止水’汤豆腐。”
他的动作缓慢,一丝不苟,像是在进行一场传道的仪式。
先是拿出一块豆腐,用手掌托着,感受其温度和质地,然后,取出一柄短小却异常锋利的柳刃庖丁将豆腐轻轻切入一个小巧的耐热砂锅里,注入清澈如山泉的昆布鲣鱼高汤。汤底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薄薄的昆布。
宫本将砂锅置于一尊小巧精致的紫铜火炉上,炉中只有一小块备长炭,散发着细弱又稳定的热量。
“汤沸,则豆魂散。”宫本低语着,用一把素色长柄勺,极其耐心地、一圈一圈地搅动锅中的汤水,保持汤温始终处于将沸未沸的临界点。他的眼神专注地盯着汤面,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锅豆腐与微澜的汤。时间在他的动作中都似乎变得粘稠而缓慢。
豆腐在温汤中慢慢受热,变得更加柔嫩,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汤里,却又顽强地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没有任何调味,只有昆布鲣汤那若有若无的、如同微风掠过海面的纯净鲜味,以及豆腐本身纯粹到极致的豆乳清甜。
煮好后,宫本用特制的竹网漏勺,极其轻柔地将豆腐完整地舀入一个素白的天目茶碗中,注入少量清澈的汤底。
他拿起山葵板,用鲨鱼皮磨板以极其稳定的速度,细细研磨山葵根,得到一小撮色泽鲜绿、质地细腻、香气清冽鲜活的山葵泥。
拈起一小撮放入碟中,旁边倒入极少的淡口酱油。
整个过程中,诺大的侧广场几乎寂静无声,能听见炭火的微弱‘毕剥’声和汤水微澜的轻响。
评审们屏息凝神,极小心地用特制小勺舀起一小块豆腐。
豆腐嫩滑到几乎无法用勺子承托,只能用勺边轻轻引入口中。
触碰到舌尖的瞬间便像是朝露一般消散开,纯粹的豆香、昆布鲣汁的淡雅鲜味在口中缓缓氤氲,带着温热的暖意。
再点上一点山葵泥和酱油,一瞬间,那清冽的、带着植物辛香气息的山葵,像是无形的武士刀,瞬间削破了那份纯净的柔和,释放出强烈的辣意,仿佛在寂静的枯山水庭院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在砂砾中激荡起涟漪。
随后,山葵的辣迅速褪去,留下更深邃的鲜甜回味。极致的淡雅,极致的纯粹,却在最后用一丝锐利,点破了禅境,直指本心。这是将食材本质推向极致的修行,是是对厨师心性的终极体现。
宫本清十郎的目光如古井,平静地看向安斯年。
无需多言,那碗起名为‘止水’的汤豆腐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战书:若论质朴与极简之道,他对自己也有着强烈的信心,而擂主你,能否达到更高的高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斯年身上。
面对这近乎无招胜有招的极致禅意,他该如何应对?
安斯年看着那碗清澈见底、豆腐如玉的汤品,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立刻去取食材,反而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调整呼吸,融入这片宫本大师营造出的静寂氛围。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澄澈一片。他走向操作台,同样取出了几块南豆腐,洁白细腻的程度,丝毫不逊于宫本的绢滤豆腐。再然后,他拿出了一瓶……清水 。
观众席中传来压抑不住的低低议论声。
清水?对抗那极致纯净的汤豆腐?这比用豆腐对焗蜗牛更大胆!连宫本清十郎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也第一次掠过一丝惊讶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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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冰淇淋蛋糕’客串美女评委。
第110章 镜花水月
安斯年却没有理会周围的惊疑, 他先将保鲜膜封好的豆腐放入冰柜急冻室,然后对着大家解释道:
“清水无色,可映万物;至味无味, 可纳乾坤。请品鉴,‘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在场的西方人还不太能理解, 倒是水佬和吴宏量眼前一亮,这名字听起来蛮有意境, 是要做食雕么,像文思豆腐那样以极致的刀工震撼众人?
安斯年首先处理的是作为汤底的‘清水’。
当然不是用刚才拿的那瓶,那是拿来喝的。一言不合站上了这个擂台,一打就是大半个下午, 对手的菜品了好几份, 他实在有些口渴了。
在周围人恍然大悟后发出的善意笑声中, 他认真地将老母鸡高汤用肉茸吸附杂质澄清,多次过滤, 最终达到清澈透明、不见一丝油星、像是顶级山泉水那样的纯净,然后重新倒回锅中, 只加入极少量的盐进行最后的调味。
时间刚刚好, 这时取出急冻的豆腐,触手冰凉,表面凝结着一层细密均匀的霜晶 ,这正是豆腐刚刚达到将冻未冻、还没产生质变的‘临界点’上。
豆腐内部的冰晶已经开始形成, 但细胞壁尚未被冰晶撑破至产生粗大空洞的程度。若再冻个半分钟那就过了火候, 豆腐内部会形成蜂窝状结构,入口会产生粗粝渣感失掉了嫩滑 ,安斯年要的就是这一刻的状态 ——既赋予豆腐在滚汤中爆发的能量,又保留了内部最细腻、最柔韧的质地。
他将这块微冻豆腐托在掌心, 用菜刀在五个面上,以快得完全看不清的手法,划下了无数道规律而精准的刻痕 。这些刻痕深浅一致,间距均匀,比最精密的仪器划过的还要规整。刻痕完成后,整块豆腐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朦胧的冰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