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安斯年,他之前刚见赵白露的时候还以为人家和他差不多大,前两天见了身份证才知道小姑娘居然刚满十七,都还没成年呢,估计是海上的烈日风浪太催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那么几岁。
人一口一个师父,又是个没满十八的小女生,要真是有点什么意外,安斯年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他和晏臻对视了一眼,无需任何语言交流,两人极有默契的同时转身。
一个在电话里安抚好大块头:“良辰,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到!记住,就在超市门口等着,哪也别去!”同时迅速走向餐厅,用最简洁的话语向客人们交代情况并致歉。
而另一个,矫健得像是一阵风,噔噔的上楼又下楼,取了车钥匙走向了大门,猛犸象启动时的沉闷声响,几乎在安斯年话音结束的同时响起。
一路疾行。
半个钟头后,安斯年和晏臻在鹿角港大超市门口见到了满头大汗的良辰。
大块头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一下就扑到两人面前:“师父!晏大哥!”
晏臻迅速环顾了一下超市入口川流不息的人潮,眉头紧锁。
安斯年极快的拍了拍良辰的肩膀,朝晏臻简短说了一句,“你看好他,我进去看看。”然后径直走进了超市。
跨过自动感应区的瞬间,“嗡”——
一丝看不见的波纹在空气中荡向远处,筑基后被他刻意收敛到凡人水准的五感,轰然全开。
世界,在这刹那间,被强行撕裂了表象,向安斯年展露出光怪陆离的信息内核。
眼睛里,原本只是明亮的超市灯光变得刺眼,每一个广告牌上的文字都争先恐后的挤入他的视野,信息量大得让人头晕目眩,行走中的人群还有货架上的蔬菜瓜果,不再仅仅只有外表的颜色,无数象征着内在生命力的光晕或强或弱的在他眼中摇曳着。
耳朵里,几百人的声音信息形成了巨大的声之瀑布,洪流一般毫无缓冲地灌入他的大脑——孩子兴奋的尖叫、情侣低声的交谈、老人浑浊的咳嗽声、促销员公式化的叫卖,还有电器内的电流声、商品被拿起放下的摩擦声……甚至,还有植物区极其微弱的,那些盆栽在缓慢的生长过程中细胞分裂、舒展的细微声响,这是生命最基层的脉动,此刻却清晰可闻。
裸露的皮肤表层,空调风不再温和,它像是变成了带着不同温度和湿度的水流,一刻不停的冲刷着他。每一个靠近他的人走过时带起的风压,都像实质性的推搡,混合在一起,这巨大的人流量就形成了一种无形而又粘稠的气场压力 ,如同深海的水压般挤压着他的皮肤。
这些其实也还好,最灾难的是嗅觉。
生鲜区的味道瞬间变成了一个气味炸弹,鱼腥、血腥、禽类的体味、各种水果混合的甜香、蔬菜的泥土气、鲜花区夹杂着保鲜剂的浓郁花香……如同实质的炸弹一般,狠狠砸在他的嗅觉神经上,大脑的气味处理器瞬间濒临过载宕机!
感官接受到的巨大信息洪流像是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
安斯年的太阳穴轻跳了两下,他彻底闭了眼,屏住呼吸,散出了神识,循着曾经感受过的那一丝极寒的气息印记继续往前走……
十分钟后。
在大门口烦躁踱步的良辰等到了他的师父,扑过来焦急的问:“怎么样?找到了么?她在哪儿?”
晏臻也立刻迎上前,目光紧紧地锁住安斯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两人就见安老板微微摇了摇头,说:“白露从大门口进去,脚步很快,应该是目标明确。”
他语速平稳,像是在复述一段亲眼看见的影像,“没在任何一个货架面前停留,甚至看都没看两眼,直接就穿过了整个超市,从后门员工通道离开,然后绕了一大圈……”
安斯年顿了顿,视线转向马路对面,“绕回了超市正门前的这条路上。”
在晏臻和良辰的目光追随下,他的手指指向了左前方一个非常醒目的黄色圆形标牌——
【出租车上车点】
“嗯,最后停留的地方,就在那儿。”安斯年的声音低沉而肯定。
晏臻立刻掏出手机,再次拨打电话。
这一次,不再是机械的提示音,电话响了好几声,就在晏臻以为又要无人接听时,“嘟嘟”切换成了忙音——被拒接了。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毫不犹豫的重拨,手机紧紧贴在耳边,眉头紧锁。
再次被挂断。
持续不停地拨,直到第四次,忙音响了起码五分钟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白露,你在哪儿?”晏臻立刻开口,声音带着少见的严厉和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十几秒后,赵白露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愧疚:“…晏大哥……对不起…帮我……帮我和师父说声对不起…我……我骗了你们……”
“别说这些没用的!”晏臻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你人在哪儿?”
他暂时没工夫计较那个‘骗’字,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具体位置和安全。
没等对面回答,背景音中清晰的广播声揭晓了答案:“……各位旅客请注意,由闽洲国际机场飞往京都的MQ370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你回了闽洲?”晏臻急促的追问,充满了震惊与不解,“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回事?不声不响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有多担心?!良辰都快急疯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更深的死寂。
良久,久到晏臻几乎以为信号中断时,赵白露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这一次,那声音变得极其缓慢,低沉微哑,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海面:
“呵”
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冷笑传来。
“他们还是人么?把我家害成那样还不肯放过,我爸都没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似乎带着一股滔天的恨意:“他们……他们居然……居然还要去他墓碑上……泼油漆!!!”
最后三个字,电话对面的女生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可紧接着,她的声音又诡异地压了下去,变成了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低语:
“晏大哥你别管我了,真的别管了……我也不管了……我不管了,我要回去杀了他们……”
“全部……一个都不漏,都杀了……”
第44章 小桃酥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的忙音冰冷而单调, 青天白日之下,晏臻的眉头皱得死紧,额角竟然浮起了一丝薄汗。
安斯年对前情一无所知, 但还是被那个女生决绝的声音震了震,难免疑问了一句:“什么情况?他们……是谁?白露说要杀谁??”
“是她老家的一帮人……”
晏臻吸口气, 迅速冷静了下来,语速极快的把他知道的大概说了一遍。
赵白露所指的‘他们’, 应该就是当初逼得她父女俩漂泊海上的那批人。
晏臻的叙述更像是揭开了一幅残酷的乡村木版画:
赵德寿当初在村里当医生的时候,医术或许不算顶尖,但有一颗仁心,守着卫生所这方小小的天地, 操心着一村老小的健康。
可惜, 就算这么小的一块地方也并非净土, 村长那位眼高于顶的女婿,利用职务之便, 将卫生所变成了个人敛财的通道。
源源不断的劣质药品、早已过期失效的针剂药片,被他堂而皇之地高价卖给毫不知情的村民。
赵德寿不出意外地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的性格迂腐又过度刚直, 不仅拒绝配合站台成为帮凶,更天真地试图收集证据,向上级卫生部门实名举报。
然而,没等他找到机会将证据送出, 一场突如其来的悲剧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