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年微微侧身,卸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抬起手,极其自然地托住那颗热情四溢的大狗头,将它稍稍推远了些:
“……醒了?”“汪”
陈皮欢快地回应,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感觉怎么样?”“汪汪,汪汪汪”
“那挺好的,证明身体承受的很好,这段时间再巩固一下,回头我教你个妖修的入门功法。”“汪,汪汪”
一人一狗你一言我一汪的,说得挺顺溜,但晏臻本人的感觉就是在听别人跨服聊天,没有沟通、全是障碍。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是陈皮?它……它能修炼成精?妖怪?”
“啧”安斯年有些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妖修就妖修吧,怎么骂它是妖怪?哪儿怪了?万物皆有灵,人能修行,植物和动物为什么不能了?别说陈皮,小樱也快了,你要是以后还想进丹房,言辞最好注意着点。”
管它妖修还是妖怪吧,晏臻此刻根本无心深究。
他只知道,耗尽全身力气才生出来的那么一点勇气——没了。
巨大的失落感无处着力,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口上。
他看着两人中间那堵巨大的,毛茸茸的‘狗狗墙’,只觉得方才那点甜蜜静谧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狗毛纷飞和聒噪的犬吠。
大好的机会毁于一旦,他现在看什么都有些不顺眼,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翻腾的不爽,转过头,朝着小樱的方向淡淡的盯了一下。(¬_¬)
晨光里,勒杜鹃的花叶簌簌的抖了抖。
莫名的酸涩在胸口翻搅了好一阵,缓了缓神,晏臻想起了老迈的豆汁儿,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算是替猫老爷争取个福利,问道:“那豆汁儿应该也可以吧?是需要吃点什么灵丹妙药?还是用灵气疏通就行?”
“还用你说?”安斯年微微皱了眉,似乎有点无奈,“豆汁儿那么乖,能有办法我早就动手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耐心解释:“开灵智没那么容易的,你别看陈皮这么轻松,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其实是因为它天赋好,再加上年龄小,筋骨血脉都处于巅峰,抗得住身体跃迁时带来的剧烈变化。
豆汁儿……年纪太大了,身体机能本来就在衰退,代谢不好,气血也不足,贸然下手的话说不定适得其反,就好像是枯木逢春不成,反被烈焰焚尽,所以啊,只能先调理温养一阵子再来看看机缘。”
说的很有道理,字字句句都透着对豆汁儿安危的考量。
晏臻默默的偃旗息鼓,可目光扫过正亲昵地用大脑袋蹭着安斯年腿弯的巨大狗狗时,心头的憋闷和不顺眼又涌了上来——凭什么你这傻狗就能有这天大的造化?
“它这个样子,”用下巴点了点陈皮,他的语气不自觉就带着点刻意挑剔,“也太扎眼了吧?楼下的客人见到了还不得吓一大跳?引起恐慌怎么办?拍视频发网上,咱们这儿就不是美食民宿,而是网红妖怪打卡地了。”
安斯年闻言,也认真打量了一下陈皮那极其拉风的体型,肩高已经接近一米,加上卷曲蓬松的圆尾巴,身长至少超过了两米……确实过于醒目了点。
他略一沉吟,随即对着正在哈气的陈皮下达了清晰的指令:“听话,这两天乖乖待在楼上,不许下去,等这批客人走了,新客人入住没见过你的,就说你是……嗯,巨贵好了。”
反正都是卷毛,体型夸张点……嗯,品种个体差异嘛!理由很充分。
训完话,安斯年抬手拍了拍狗狗头,便转身下楼,为一天的餐食做准备。
晏臻留在原地,收回了小飞机,再默默的和陈皮对视了一会儿,不甘不愿的回了二楼。
生活总得继续,烟火气最能熨平波澜。
中午答应赵白露的那道‘鸡汤氽海蚌’,其实与‘佛跳墙’系出同门,都曾经是满汉全席中撑门面的贵价菜,堪称中式汤品的一王一后。
前者是无所不包的至繁之美,后者则追求极致的至简滋味。
简而言之,这菜特别的好做,没什么技巧,全靠顶级食材的品质承托。
首先是‘主角’海蚌,就必选鲜活的漳港海蚌不可。
这种贝类价格不菲,外壳呈现出一种浅紫罗兰色渐变的炫彩光泽。最绝的是蚌肉,肥厚、嫩滑、鲜甜无匹,蚌体内更生有一块形状酷似美人香舌的突起,因此得了个旖旎风流的别名——‘西施舌’。
光是这名字,就足以引人无限遐思。
然后就是‘灵魂’鸡汤。
吊高汤时需要三年以上、自然放养的老母鸡,用‘三茸扫汤’的方法提纯,也就是鸡肉、鱼肉、牛肉剁成肉茸,提鲜的同时,用这些肉茸将汤里的杂质完全吸附干净,过滤后制成的高汤金黄诱人,却又清澈见底,仿佛一块氤氲着浓香的浅金色琉璃。
最后上菜的时候也有讲究,需要配备上特别的瓷盏,盏下点燃一豆微火,将汤的温度控在85度左右——既能保证瞬间汆熟蚌肉,又不至于因过热而破坏它极致脆嫩的口感。
食客上桌执盏,先浅啜半口汤。
滚烫的鸡汤又鲜又甜如暖流穿透四肢百骸,喉头却异常的清冽,毫无油腻感,然后再夹起一片切好的蚌肉在汤里汆上三秒钟,入口,牙齿轻咬……
当“咯吱咯吱”的脆响,伴随着鲜美绝伦的汁水炸裂在嘴里,脆、嫩、鲜、甜、醇、清……所有与海鲜有关的美好滋味,都在这一刻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平衡与统一。
正如无数老饕赞叹的那样:此菜一如宋瓷,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寡,人间至味矣。
转眼就快要到中午了,厨房里,砂锅中煨着的鸡汤散发着柔和的香气,处理好的‘西施舌’在碎冰上保持着最新鲜的状态,只等最后的‘汆’制。
万事俱备,只欠……俩徒儿。
想一想倒也能理解,赵白露来这边几天了,还是头一次下山采购,女孩子爱干净,肯定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想买的,多逛了会儿也算正常。
这么一想,民宿内的用品,是不是对住客需求的关注还不太够,这点倒是他之前疏忽了。
安斯年边想边从前台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开始记录:发圈、剃须刀、充电宝、充电线……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吧。
时间很快就过去,十二点一刻了,新入住的客人中有带孩子的,有些等不住了,孩子饿了开始闹腾,大人也面露焦躁,小声议论着等会儿还要安排孩子午睡,安斯年只好预留了些饭菜,将客人们先请上了桌子。
一众的赞美感叹声,看上去十分对他们的胃口。他安心坐下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良辰……这个时间点,让人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安斯年微皱了眉,走到中庭花园接通了,大块头那闷闷的音调,带着恐慌和无措传了过来:“师……师父,呜呜……我把师妹弄丢了,现在怎么办啊?师父?!”
丢了?
这么个大活人还能弄丢了?
用眼睛在老板身上装了监控并已成精的晏臻,三两步就跟了出来,电话没太听清楚,可出于直觉,他立刻拿出手机拨了赵白露的号码,连拨了三次,都是忙音,他朝着安斯年默默的摇了摇头。
“你在哪儿呢?不是说回杂货店买东西么?在哪儿丢的?”安斯年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安抚的气息缓缓的问。
“师妹说她想要的那个牌子店里没有,然后……然后我就带她来鹿角港大超市了,师父,我跟得紧紧的……可超市人好多啊,我就一眼没看见,怎么……怎么后来就不见了啊?我到处喊到处找,厕所门口也等了,收银台也看了……都没有!师父,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良辰的哭音传过来,两个人顿时有些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