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乌镶月照正常反应,顿了一下,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一下子撞入一片澄澈的冰蓝色中。
来者看上去符合童话里对勇者的一切定义。
灿金的长发、澄澈的蓝眸,银亮的甲胄配着长剑。
清晨的阳光都额外眷顾他,洋洋洒洒落了半边光芒,一个劲描摹他眉眼的俊美轮廓,与神色间挥之不去的怜悯。
往那里一站,就是世人眼里的好人圣人完人。
乌镶月下意识拿七星对比,阴险狡诈的狐狸眼,似笑非笑的情报贩子,脑子有病的炼金术师……很好,前途更加黑暗了。
“我、我没事。”但戏还是得演。
“你看上去需要帮助。”
金发骑士盯向了他潦草包扎的伤口,微蹙眉头,伸出了一只手,“还能站起来吗?”
这只手被包裹在黑色的护手里,看上去宽大而有力,能轻易握住一柄剑,打碎厚重的砖石,也能击退来犯的敌人。这是战士、勇士会有的手。
乌镶月对这类强壮的人有些许抗拒,总觉得一下子就会被逮住,跑都跑不掉,“谢谢你,但我不需要。”
金发骑士盯着他的眼神愈发不赞同,又说,“这里附近有山林,还经常刮风,在这种天气,受了这样的伤,你独自一人会引来野兽。”
“我知道。”他兢兢业业演着欲拒还迎,“但我有自保的力量,所以没关系的。”
“继续下去,你不止会受伤,还会死。这不是没关系的事。”
“可是……”
这次没等他说完,金发骑士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低声说了一句“失礼”,然后手臂一伸,腰部发力,陡然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以一种抱小孩的方式。
“!!”黑发少年惊愕之余,脸色唰地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整个人也僵硬在勇者的怀里,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块。
“别担心。”金发骑士对他这块石块倒是语气亲切,“我会帮助你的。”
谁叫你这么帮人的??
乌镶月埋着头咬牙切齿,竭力忍耐从嘴里差点喷涌而出的脏话,只发出了一声柔弱可怜的鼻音。
“……嗯。”
……一世英名尽毁。
直到坐在摇摇晃晃的运输车上,听见那人真的叫做逄星洲,得到对方赠送的衣服,乌镶月脸上的红色还迟迟未退。
“怎么了吗?”逄星洲拿着绷带和药膏,手法娴熟地处理了他的伤,比他之前草草包扎好了不知道多少,此刻,又神色忧郁地望过来,“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乌镶月心里将他狠狠骂了一遍,面上遵守人设,“我没事了……”
还没说完,旁边人就凉凉开口。
“就那么一点伤,却弄得浑身是血,比起他,更该担心那些血的主人吧。”
乌镶月眸光微闪,没有立刻反驳,倒不是他没有准备话术,而是他知道这个人——在资料上。
传统的勇者小队通常会有三人,一个正义友好,一个冷漠沉稳,一个幽默不羁。如果说逄星洲担任的是领导者,拥有正义友好的特质,那么,旁边这个叫做巫庚的黑发男人,就是冷漠的那个。
从他上车开始,巫庚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如果不是逄星洲在场,估计能直接把他踹下去。
“别这样,阿庚。”逄星洲叹了口气,一脸不赞同,“他还是个孩子呢,不一定明白发生了什么。”
已经成年的乌镶月默默咬牙,还是装出支支吾吾的样子开了口。
“其实……”
他快速把那套“失踪的父亲,病故的母亲,破碎的他”的说辞搬了上来,顺便解释了血是母亲身上的,他没有杀人。
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背景,他自己都觉得扯,越说越心虚,越说越慢,最后收声才敢瞟一眼其他人的表情。
这段说辞只是为了打消怀疑,能稍微有个效果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逄星洲眼睫颤动,眼里似有水光,唇线抿成一条,宽厚的手掌搭上了他的头发,轻声道:“你很努力了,抱歉,没能在那个时候遇见你。以后有我在,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助你。”
连一直臭着脸的巫庚,都啧了一声,扭过脸,“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了,你有空还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不如教他怎么自力更生。”
乌镶月瞳孔地震,一瞬间升起了要不干脆投敌吧的想法,但他现在可不止是乌镶月,还是无相大人的暗桩,被查出来肯定活不下去啊。
表现在外界看来,就是诉说了自己悲惨过去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将脸埋在了胳膊里,几乎让人以为他偷偷在哭的时候,才吐出了一句。
“……谢谢。”好险,敌人可怕如斯,他差点投敌了!
逄星洲和巫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出了一丝笑意。
在他们眼中,黑发少年身形瘦小,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不太像经过专业训练的人。
而诉说那些灰暗过去时,他每说一句就会停顿一下,语气平静异常,好似在说别人的事。
如果不是那些微颤抖的音调,指尖攥紧泛出异常的红,恐怕很难发现对方隐藏的逞强。
这些掩饰不到家的地方,才更加让人觉得他的无辜与可怜。
被认为可怜的乌镶月,借着勇者大人的名声,成功混入了帝国军驻扎地。
意料外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但第二步就卡住了。
即使是勇者,也不可能会时时刻刻照顾一个捡来的倒霉少年。在运输车上的接触,就是他们最为接近彼此的时刻。
等回到帝国军驻扎地,逄星洲和巫庚马不停蹄,再度投入到了处理军队事务中。当然,他们没忘了找个和善的老军医,拜托他照顾一下捡来的乌镶月。
“等你伤好了,想要去哪里都可以。”似乎是怕他拒绝,逄星洲临走前还许下承诺,“我也会再来看你,希望你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受伤了。”
乌镶月挽留的话一卡,逄星洲看出来他的伤口是自己造成的了!
没等他绞尽脑汁想借口,帐篷外的巫庚皱眉望过来,“我们该走了,星洲,庞吏还在等我们。”
“好。”逄星洲朝黑发少年安抚一笑,就大步走了出去,完全不对背后人设防。
乌镶月额头却渗出一层冷汗,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被看穿,也不知道被看穿了多少,这时候又有了逃跑的冲动。
“好了,孩子,跟我来吧。”
一旁的老军医似乎没听懂他们一番话里的机锋,给乌镶月开了药,又去接待其他来看病的人,继续开药做药看诊,忙中有序,一步不乱,好像即使被拜托了额外的事,也不会干扰他原本的工作。
在他的沉稳中,乌镶月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算了,如果真出问题了,看逄星洲的样子,还不一定会杀了他,而且要是看出来他的目的,就不应该把他放在这里,早该投入大牢了。
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完成计划。
他借着上厕所的借口悄悄转了一圈,搞清楚了驻扎地的大致情况。当然,正常来说这样做肯定会被怀疑,好在他有逄星洲担保,即使其他人盘问他,问到逄星洲也就不会再问。
勇者的名头真好用啊.jpg
驻扎地里最大的那一顶帐篷,是藏着许多机密情报的主帅营,逄星洲和巫庚以及率军的庞吏都在里面商讨军事。如果能潜入进去,这趟即使无法完成刺杀,也算有所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