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透出的光亮一暗,耳边刀刃相击的声音消失,急促逼近的脚步也不见,似乎在一处安静的空间内,他听见寇五安静绵长的呼吸。
“大人,我们得在这里暂时休息一阵。”
休息……?
能休息,也就是暂时安全的地方。
最后仅剩的思绪中,唯有“安全”一词徘徊,乌镶月紧绷的弦放开,呼吸逐渐均匀,睡了过去 。
寇五蹲坐一旁,耳尖稍动,处理伤口的动作一顿。
灰蓝色的眼眸盯在“少女?”平平无奇的脸上,脑中回想起拍卖会上那句“冒牌首领”,也想起远远望见劳•蜜尔娜的那一眼。
他并非对组织内部一无所知的人,起码他知道,劳•蜜尔娜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大概是注视的时间长了一点,睡梦中的人蹙紧了眉,又翻了个身。
寇五这才移开视线,打开随身携带的治愈药剂,喝了一口。随后又想起来,这一路上,除了被他反杀的追杀者,他带着的这人身上也一直散发出血腥味。
大概是在台上的那一刀,没有完全止血。
很快判断完,暗杀者却没有动弹,又喝了半瓶药剂,静静守着人事不知的被保护者,一言不发地等待。
就像很多次、很多次执行任务之前的时光。
乌镶月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唤醒。
他不讨厌,也不喜欢雨天。
雨天的时候,奴隶商人的生意会差一点,他有更多空闲,能和那个叫做尼尔的战奴多学一点东西 。
哦不对 ,他杀了奴隶商人后,就不用等待被人挑选了。
和尼尔一起住的时候,雨天对方不去地下黑拳场,说要陪他一起看雨,便拉他挤在狭小的窗户前 。
可雨有什么好看的呢?
马挪河城的雨总带点刺骨的冷意 ,一滴又一滴,冲尼尔尸体上淡鲜红的血,冲淡一切被许诺的未来。最后只剩下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 ,悄悄钻入骨头缝隙。
黑发少年睁开眼,呼吸节奏改变的瞬间,寇五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可乌镶月没有说话,直直望着头顶崎岖的岩层,不知道是没缓过神,还是在思考。
寇五便也沉默。
“这是哪?”
许久,安静的空间内传来了沙哑的疑问,带了点回音,一下子就显得缥缈。
“山洞。”
乌镶月一顿,他当然看得出来,这里是山洞。
“我问的是,我们距离艾玛那里有多远。”
“不远,”寇五说完,又补充了句,“但没法离开这里。他们还在找我们。”
他猜到了。
被逼得躲在山洞里,只能说明还没甩开人。
乌镶月感觉得到,自己虽然醒过来了,但没有完全恢复,手脚没什么力气,别说逃走,现在站不站的起来都难说。
可这太被动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找来。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有把握甩开他们吗?”
“可以,但您会死。”
短暂的希望被掐灭了。
乌镶月一噎,甚至感觉对方是不是在暗示他太弱。
又是一阵沉默。
山洞里的两人,一人守在门口,静望雨幕垂落,一人躺在地上,盯着山洞顶部,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老实说,乌镶月每次和寇五相处,都不知道要怎么聊,要从什么地方聊起。
对方不是个如摩菲•戈尔德那般多话的,很少主动挑起话题,更像是一板一眼执行任务的机器,聊天不如直接下命令。
而且真要聊深了,他也怕露馅,不如减少沟通。
乌镶月便开始思考之前的事。
劳•蜜尔娜为什么要设陷阱给他还追杀他难道是背叛组织,投靠帝国了?
即使如此,为什么又会知道他是“冒牌货”。这件事,除了逄星洲和巫庚,应该没人知道。
逄星洲还在禁闭,接触的人不多,不像是会把这件事到处宣扬的。
巫庚那个家里蹲,估计懒得和人说这件事。
除了这两人,就是他自己,难道他什么地方漏破绽了?
暂时想不出来,还是得考虑后续怎么办。
虽说他中了陷阱,但七零零还在场。对方是他下属,不会听信拍卖会上的一面之词,肯定会调查一番。
就是不知道会调查出什么结论。
万一劳•蜜尔娜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恐怕是回不了加卡托兰了。
思绪纷乱,雨水哗哗,轻易掩盖了足底摩擦的声音。
等乌镶月注意到的时候,才惊觉身边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暗杀者垂下灰紫色的眼睛,第一次没有在他面前恭敬地俯首,反而直勾勾望着他。
语气沉而闷,像是浸透了这绵绵不绝的雨。
“大人,我有件事想问您。”
“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您说的第一句话吗?”
第一次见面的话?
乌镶月呼吸一顿,瞳孔不知觉放大了些许,甚至抖了一下。
“我……这种事,太远了。”
他微微侧头,作出贵人多忘事的姿态,似乎很是漫不经心道,“怎么可能记得。”
寇五默默注视他,视线从额头滑到嘴唇,又在被咬得血淋淋的苍白嘴唇处稍作停留。
“我以为您不会忘记的。”
“为什么不会忘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人,你在其中也算不得特殊。”
“这话,倒是很像。”
“什么?”
暗杀者没有回答,突然俯身,轻轻将乌镶月的脸扭了过来,灰蓝的眼眸里映出“少女?”的样貌。
他眼都不眨,手上倒了特殊药水,摸到下颌的边缘,一把将这张伪装的面皮撕了下来。
“嘶。”
乌镶月措不及防,脸上火辣辣的,或许某些地方已经红了。
他不知道寇五突然怎么了,似乎是起疑了。如果是平时,他要么跑,要么反击。可现在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拖延时间。
“你想做什么!”
按照无相大人的态度,是该骂一句的。
以往的寇五被骂,应该会认错。但现在他甩开那张假面,又探手,摸了摸乌镶月的下颌,似乎想找到另一层东西 。
“没有啊。”
无功而返的寇五也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重新站直了。
雨天本就光线稀少,从洞口探入的更少,稀薄的光被男人高大的身影一挡,便几乎没有了。黑漆漆的影子落下,背光的暗杀者神色模糊不清,杀意却逐渐明晰。
沉甸甸的压迫感 ,伴着若有若无的血气,几乎叫人呼吸不畅。
乌镶月咬紧牙关,勉力支撑上身,靠在山壁上,目光不闪不避,与这可怕的杀手对视。
手中收回的小刀死死握紧。
他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只是一眨眼。
什么都没有看清,视网膜残留下黑色影子的一刹那,危险的警报还未传达脑海。
——对方的刀锋就抵住了他的脖颈!
与曾经战场上逄星洲的那一剑不同 ,寇五的刀没有情绪,杀气在呼吸流淌,下手干净利落。
“叮——!”
小刀被打飞出去 。
黑发少年喘着粗气,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