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121)

2025-11-02 评论

  单烽明知故问:“他还在生气?”

  想到息宁寺外那偷来的一吻,他满心的烦乱便陷下去一角,苦海漂泊中,忽地踏踏实实靠了岸了。

  单烽不说话了,掩饰一般,以指腹按了按犬齿。

  他如今还活蹦乱跳的,想来谢泓衣也还存了几分旧情——

  心念刚动,寝殿的方向便传来凌厉的拨弦声,铮铮数响,不成曲调。

  是谢泓衣在弹琴?

  楚鸾回道:“有杀气!单兄你当真要去么?”

  单烽:“我不去,他穿什么?”

  越迫近寝殿,琴声越杀伐凌厉,巡夜的黑甲武士皆远避在廊外,窃窃私语。

  “夜弹琴,赶紧躲远些!你们知道么,城主上一回夜弹琴,白云河谷便雪崩了。”

  “快看。单护卫来做什么?不要命了?”

  “说不准,他连城主的娘子都敢抢,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嘘,要推门了!”

  琴声是从偏殿中传来的。

  单烽逆流而上,把碾香车停在外头,投落一道高深莫测的背影,背地里猛嚼了一根口蜜腹剑草。

  一股甜腻的味道在舌面上化开。

  他一把将窗户推开了。

  室内颇为空旷冷素,只在壁上悬了数张古琴,哪里有谢泓衣的身影?

  唯有阊阖立在窗边,如临大敌地紧盯着壁上的长琴。

  二人注目之下,室内灯笼摇荡,朦胧变幻中,一道极淡的手影向弦上拂去,叮叮当当。

  难怪听来跟猫挠似的,原来是影子在弹琴。

  单烽压着呼吸,看了片刻,影子便渐渐成形了,停在绯光深处的,赫然是谢泓衣那春山斜倚般的轮廓,样子散漫许多,乌发莹莹地绕膝。

  可那弹琴的动作却全无往日的斯文,一味地负气拨弦,琴身砰砰地弹跃,阊阖的脸色立时就泛苦了。

  护卫长沉稳持重,怎么也见了鬼似的?

  单烽翻进窗里,影子便蓦然淡了下去,唯有指尖勾停琴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阊阖道:“别!”

  他话一出口,便流露出懊恼之色,压低声音道:“城主睡下了,影子出来弹琴,排遣心绪,你莫惊扰它。”

  单烽惜字如金:“弹。”

  阊阖神色更纠结了:“一放它弹琴,便弄得琴弦狼藉,城主天明后见了,虽不说什么,却会生上半日的闷气。”

  单烽想见谢泓衣对着琴暗恼的样子,唇角忽地一翘:“我来。”

  阊阖退下后,他便拣了张长案靠坐着,耐心地等待影子的浮现。

  影子浸染了谢泓衣身上大半的邪性,却总如神智不全的小儿般,意外地好猜。

  他已经悟出来了,谢泓衣那千丝万缕的心绪,不论遮掩多少,只要揪着影子不放,总能有看到底的时候。

  影子乱弹琴,谢泓衣也睡不安宁吧?

  果然,片刻过后,琴弦再次细微地泛起波澜。

  单烽趁机掷出一枚雪凝珠,击偏了灯笼。

  借着灯火明暗的一瞬间,他悄然欺近了影子,单手按住琴弦。山岳般的身形轮廓亦结结实实笼罩在琴身上,不论谁想弹琴,都越不过他去。

  果然,影子的五指正要拂向琴弦,一惊之下,便飞快缩回去了。

  单烽被轻轻勾了一下衣袖,心中顿起邪火。正要喝住它,浸在蜜水里的舌头却不听使了,将语调生生地转了个弯。

  “别躲啊,”单烽道,把琴弦拨得哐哐响,“我不拦你,我也是来弹琴的。”

  影子用力掩住了耳朵。

  单烽道:“难听?你教我。”

  影子小幅度地晃了晃,看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单烽道:“你弹一声,我弹一声,如何?教教我吧,小师父。”

  他舌灿莲花,以生平罕有的温柔口气哄骗了一通,人也站得正,毫无冒犯之意,影子迟疑片刻,晃到了对面墙畔,斜倚琴身,慢慢拨起弦来。

  琴声淙淙。

  单烽报之以哐哐两声。

  影子指尖一顿,仿佛不相信世上竟有这么难听的琴声,重又弹了两声。

  单烽闭目悟了片刻,面露恍然之色,猛地展开五指,啪啪两掌下去,手背上立刻传来一阵凉意,被轻轻抓住了。

  影子无声立在他身畔。

  单烽明知故问:“你要手把手教我?是这么弹么?”

  影子抓得更紧了。

  单烽道:“不许我弹?若我非要弹呢?”

  影子指指琴身,又指了指他的脑袋。

  “那可不行,砸坏了琴,负气的不知是谁,”单烽道,“你让我挨着你听,我就不弹。影子,你知道么?我弹琴虽不济,听琴却是一把好手,他们不懂你的琴,我来听。”

  他微微闭目,在影子轻轻泛起的琴声中,道:“这么轻,我听出来了,是是翠幕峰下的絮翻花。”

  猜中了。琴声陡转,明明灭灭。

  “琉璃光转,从前你的寝殿里也有这么多灯么?”

  “很冷,雪势汹汹,你们长留也会在雪中围猎么?你心绪不佳,在生气,为什么?没能射中想要的猎物么?”

  “穿街过巷,是风声。陌上杨柳?还有小孩儿放纸鸢。”

  他接连猜中,影子渐渐地不再避着他,仿佛存心斗气,一口气地往下弹。

  单烽听过谢泓衣弹琴,技法高妙超然之外,总有些幽幽的心绪。

  影子弹起琴来,全然不顾技法,那些捉摸不透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琴声湍急,如在乱流中追逐着什么,欢欣、执着、惊疑、迷茫、悲凉、不舍……所有的七情六欲,在无可回头处,最终化作一缕缕锋寒如剑的琴声。

  琴声戛然而止,影子一手按弦,似在等他。

  单烽唇角一翘,道:“我听出来了。谢霓,你半梦半醒,还……想到了我。”

  影子猛地惊起,单烽如有预谋般,飞快收拢五指,虚圈着它的手背,拨出一声弦响。

  “现在醒了。”

  影子的仓促消散亦在单烽意料之中。

  他原样坐回了长案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墙上那一张空琴,仿佛能看出花来——隔着一堵墙,不难捕捉到寝殿深处的响动。

  乌发在枕衾间厮磨,发出丝缎那样波光潋滟的声音。谢泓衣大概是披衣坐起来了,银钏轻轻触在案上,铛的一声响。

  这一串响动都极其细微,旁人绝无可能窥见,单烽心里掠过一缕难言的快意。

  夜观幽昙,不过如是。

  谢泓衣就这么坐着,像是刚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迟迟没说话。

  单烽道:“还是头疼?”

  谢泓衣竟然含混地应了一声,只是那点儿迷蒙睡意很快消散了。

  “又是你,乱弹琴。”

  他语带不悦,墙上便惊起数缕弦影,寒气森森,仿佛无数狭长眼睛向单烽含怒去,换个知情识趣的,早已在迫面的杀气夺门而逃了。

  单烽却只道:“再睡一会儿,你总做噩梦,我替你守着,保准什么宵小都不敢入梦。”

  谢泓衣报之以极轻的一声冷笑。

  一抹弦影绞在单烽颈上,一寸寸勒紧了。

  单烽眉峰一压,盯着眼皮底下的弦影,呼吸陡然沉重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谢泓衣颇为恶意地翻手覆掌,将琴弦勾在指腹间,弹拨着他的咽喉。

  单烽喉结猛地一滚动。

  谢泓衣还道他吃了教训,哂道:“你?当不了门神,只能做吊死鬼。”

  “吊死在你指头上么?也不错。”单烽道,“那日红线缠的时间太短,我还很是遗憾。”

  谢泓衣拨弄弦影,他就抬手按在琴上。那五指骨节强硬,轻易能覆住大半张琴,却不弹拨,而是包着琴弦,慢慢揉弄着,越来越用力。

  琴动了,弦影也晃荡。

  谢泓衣对其中的侵略欲极为敏感,两道漆直的长眉已然挑起,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捏诀的五指猛地收紧。

  偏偏单烽装模作样,只是抚琴而已,无论怎么发作都中了他下怀,颈上的痛楚令他变本加厉地摩挲起琴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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