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烬亭的手,悬在他手肘边,慢慢往回缩。
他感觉到衣袖,甚至皮肤都被扯紧了,很快传来了裂帛声。
“别乱动!”谢泓衣斥道。
燕烬亭犹豫了一下,卸了力道,手掌便啪地落回了他手肘上,吸住了。虎口恰好环过银钏。
谢泓衣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压制住呼吸。
这丝线的本源是什么?为什么会越来越黏?还非要把他和燕烬亭扯到一起?
燕烬亭灼热的目光,让他心中一惊,隐隐捕捉到什么。
色藏庙……
还不及理清思绪,余光里,有碧光一闪。
是那枚铜镜骨碌碌滚了几圈,定住了。
镜子里映照出的虽还是他的脸,背后却是个青气弥漫的小洞府,有个碧灵毓秀的匾额。
嗯?
谢泓衣抓着铜镜,侧了侧,可不管转向什么方向,都清楚地正面映照出他的五官。洞府的青气,则波荡得更厉害了。
这是在……认他的脸?
谢泓衣仔细看了片刻,伸手按在了铜镜上。
霎时间,传送阵法的光芒一闪,他被吸进了镜子里,身上那股怪异的吸力也消失了。
谢泓衣站定,四处一看,果然已立在了洞府中。
洞府不大,到处都是碧绿纱帘,其中夹杂着十几张人皮,都是眉黛唇红,幽幽地飘动着,化作一片死而含怨的美人林。
居中一张美人榻,高枕软垫自不必说,榻上三面都嵌了镜子,用一幅幅巴掌大的避火图环绕着,一眼看过去,众多白花花的螺钿小人或坐或卧,很是忙碌。
榻边还横着两个精壮男子,口鼻都是血,下腹深深凹陷了下去,已经断气了。榻上都是手指的抓痕。
他猜得没错,碧灵嫌念经枯燥,还在镜子里藏了个传送阵,偷偷跑回来快活。
在他打量之时,燕烬亭的身影也在背后浮现了。
好在二人暂时离开了雨雪菩萨的影响范围,那股莫名的吸力也消失了。
燕烬亭却还在看他:“抱……”
“闭嘴。”谢泓衣道,“有些事情,你们羲和打算隐瞒多久?”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单某人不在家[坏笑]
第174章 日母空垂泪
他伸手挑起一张美人皮。
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血字。
【代九天息壤方】
取婴绣球十枚,以生母腹皮肉包裹……腐物四十九种……蝇虫卵……于养尸地埋藏七七四十九日,可得生灵腐土。
此物最为污秽,可暂代九天息壤,毁纯阳之气。
看到这张方子后,谢泓衣立刻想到了方才的洞窟。
那些被牛羊搬运过来的尸泥,大概就是生灵腐土了。
代九天息壤……
息壤他知道,是土灵根的圣物,能填洪水,也能阻火势,只是当世灵气稀薄,这样的圣物,不知多少年没出世了。
谢泓衣道:“别告诉我,他们要对付的纯阳之气,和你们羲和无关。地底下有什么?”
燕烬亭凝神听着,见不是什么让人难以招架的话,才道:“涉及宗门,我不能告诉你。”
“是么?可你在受它的影响。”
燕烬亭方才就觉得自己不对劲,此刻竟被他一语道破,不由一怔。
这么看来,他的心烦意乱,很可能由浴日池引起,而不是蛇妖的媚术。
“我不曾……”
谢泓衣道:“你眼睛里的东西,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么?恶心!”
燕烬亭立时道:“自重。”
这一瞬间,谢泓衣很想劈开眼前人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掩耳盗铃没有用,”谢泓衣强压着火气,道,“你这样的状态,只会让我们,还有他,陷入绝境。你既然不长嘴,便由我先说。这地方埋藏着大量火油,雪牧童一开始奉命在这里修建祭坛,就是为了封印它们。但是,他发现,镇不住了。连圣物冰髓雪钉都不够用,地下有超乎他想象的东西。”
燕烬亭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并没有听进去,心中却更为烦躁,一点火星明明灭灭,让他只想侧目避开。
这碧灵的洞府,怎么这么像蛇妖当初的魔窟?
众多美人皮白晃晃地,含笑顾盼,肌肤越来越丰腴,无风自动地抚摸着自己,送来一股股糜烂的香气。燕烬亭忍耐片刻,更觉刺鼻,可其中偏有一股冷洌的奇香,小银钩子似的,轻轻触碰着他。
一朝被蛇咬,他没有办法不警惕。
但他还是垂下眼皮,看向了谢泓衣。
谢泓衣话锋一转,道:“前阵子,城里有一件奇案。雪练使臣碧灵,用邪术诱使母亲啃食子小儿,还在城里摆了口巨鼎,利用这些慈母食子的悲怨之气,来镇压鼎里的羲和日母。同样是污秽之物,同样是镇压纯阳之气,巧不巧?”
燕烬亭目中掠过一丝光亮,道:“你很聪明。”
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他执掌紫薇台,有权翻阅舫中最为机密的卷宗,才能知晓。涉及上古大战,众神死尽,流传下来极其艰难。
可谢泓衣仅凭蛛丝马迹,就能推知得八九不离十。
“免了,”谢泓衣冷淡道,“敞开了说吧。这底下有羲和日母?”
燕烬亭斟酌片刻,道:“不止。”
“什么?”
燕烬亭正色道:“我虽是羲和弟子,却也不想触碰它。那个东西,一旦被释放出来,是能毁灭一切的。”
谢泓衣道:“还能比眼下更糟?”
燕烬亭道:“生灵涂炭。羲和日母的确在地下,却是为了让它不要出来。”
“你们倒是和雪练疏途同归了。”谢泓衣似笑非笑道,“雪练弟子奉行冰雪灭世之道,谁又敢说,生灵涂炭不是你们某些人飞升的契机呢?”
燕烬亭霍然道:“休得胡说!”
他心中烦乱已到了极点,一手按住火狱紫薇,想要借此来定住心神。
谢泓衣如被蛇咬了一口,毫不迟疑地一掌扇去,劲风扑面的瞬间,燕烬亭用紫薇枝向他手肘抽去。
砰!
劲力相击,谢泓衣已变招,用袖影卷住紫薇枝,向边上一带,那张镶满镜子的美人榻被抽了个四分五裂,螺钿小人们更是到处飞散。
二人脚下一空,同时被洞府斥了出去,落回色藏庙的冰雾中。
谢泓衣余怒未消,却听到了一串奇怪的声响。
窸窸窣窣。
很轻,很密。
从他的发间、颈后、衣裳里、袖中……齐齐爆发出来,那些虫足爬过般的细密痒意,丝丝缕缕汇聚成线,将他一把往后拉去!
他和燕烬亭同时出手,影线和火狱紫薇向他背后划落,割断了许多看不见的东西。
影子贴着身周爆发,绞杀着目光所及的一切。
别说是活物了,就是任何一缕向他吹来的微风,都被斩成了无数片,空气中的白雾都被荡开,绝对沾不了身。
他冷静地清扫,不放过身上任何一个角落。火狱紫薇的棘枝如影随形,将残存的雪水蒸干。
干净了吗?
不……不对!
四分五裂的菩萨像,被猛扯了一把,砰砰砰地撞合在一处,歪坐在白骨莲台上。
拼合的准头欠佳,脖子的断口上,暴长出了三四条手臂,或折或屈,像在虚空中抓握着什么。
断口的位置,还在淌着雪白乳汁。
它们实在太黏稠了,淌到哪里,就在哪里牵出丝,谢泓衣颈上一紧,被一股巨力再次拽了回去。
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来不及细想,他已撞在雨雪菩萨怀中。
他的皮肤一下就被乳液浸湿了,手腕、双腿,也像被柔软的丝织物铐住了,黑发更是四处黏挂,悬瀑飞泉一般。
啪嗒,啪嗒。
一滴滴乳汁滴到他眼窝中,莹白珠串般沿着脸颊曲线滑落。
谢泓衣浓黑的睫毛一阖,彻底被乳汁浸透了,一股股令人昏沉的甘美气息,灌进了脑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