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秋雨借目的时候,他回了一趟羲和舫,翻看羲和所藏禁书,查阅射日一战相关的资料。地底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更凶险。
谁知刚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
与此同时,背上一痛,有辛辣的热流涌出。
谢泓衣面无表情地撇开了眼睛。
燕烬亭的神智彻底回笼了。
头痛。鼻子痛。背痛。
谢霓的手……刚刚按在他身上。还有衣裳,衣冠不整。共同为他拼凑出了难以理解的现实。
“……”
燕烬亭一把拉上了道袍,流露出明显的谴责之色,短暂的沉默过后,慢慢理好了衣襟。
“扯平了?”
谢泓衣意识到他想到哪儿去了,哂道:“神智不清,你是梦灵根吧?”
燕烬亭道:“不是。应该没有这种灵根。”
说话时,燕烬亭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虚空中,手指一勾。
一枚小小的诛魔录,落进了他的手中。
烛龙借目术下,他选择让自己的神识避让,薄秋雨自会感知到。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求证的方法。
诛魔录无声地滑入袖中,里头已存了一段留影,但还不是翻看的时候。
还是第一次,他有了不愿意翻开的证据。若真如他所想……
燕烬亭心中微微发沉,抓住谢泓衣手腕,告诫道:“别去对上他。舫主伤重,很少和人动手,却无人敢冒犯,你以为是为什么?犯在紫薇台手里,会受重刑,但要是舫主亲自出手,他们会生不如死。你竟然和他动手?”
“少来拿羲和的规矩压我。松手!”
谢泓衣挥开他的手,余光瞥见一眼地上的血滴,顿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很不舒服。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重物压在了命弦上。
——三滴水声过后,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死。
薄秋雨临走前的话,仍在谢泓衣耳边萦绕。
所有人?
包括这些难缠的羲和?
世上有哪种力量,能让他们同归于尽,而独独留下他?
他短暂的分神,倒像是默认了什么。
“舫主一定算到了什么。”燕烬亭道,“违抗他的人,不该是你。”
谢泓衣道:“闭嘴。止血。”
他指尖一划,影子如膏药般拍了上去,燕烬亭背上的血是被强行封住了,锐痛丝毫不减。
燕烬亭心道,很反常。
谢泓衣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缓和。
“你很在意烛龙借目术?”
谢泓衣道:“请鬼上身,不知死活。”
火狱紫薇无声舒展,将谢泓衣缓缓围住:“至少,他控制不了火狱紫薇。”
谢泓衣的面色立时阴了下来,将一截紫薇枯枝踏在脚下,又厌恶其中蕴含的炎阳之气,一脚踢开了。
紫薇枝骨碌碌滚了一圈,棘枝上冒出一丛紫薇花。
二人谁也没有去看。只是庙中稍有缓和的气氛,再度僵停了一瞬。
“你找死。”谢泓衣道,“撤了。”
燕烬亭收回火狱紫薇,道:“你为什么回来?”
谢泓衣道:“你该问你招来的瘟星,为什么把雨雪菩萨放出来。雪崩了,出峡谷的路都已经被毁了,到处是火油。我和他困在一起,不知谁先发狂,他索性往生灵腐土底下钻了——单烽要是出什么事,雪练先给你记一炷肉香。”
“一人一炷。舫主和你说了什么?”
谢泓衣不无恶意道:“说你会死。”
燕烬亭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道传讯符,写了些什么,旋即并指一划,使之化作点点紫薇残影。
谢泓衣微微侧目,不明白他使的什么把戏,难道是向薄秋雨求援?
燕烬亭道:“紫薇台需要有人接手。”
他就这么接受了?
这些羲和,明明一个个都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的犟脾气,却将薄秋雨的话视作铁律。
燕烬亭道:“来了!”
话音未落,庙顶剧烈震荡起来。
一只冰雪雕成的巨手凌空按下,冰穹一般厚重的寒气,与窜出地表的火油迎面相撞。
巨响过后,一股股极度强悍的冲击力轰然四散,卷起无数雪瀑与焦尸。
雨雪菩萨正在扑灭那些火油。
二人竟然同时立足不稳,地面剧烈震动。
袖影掠出,缠住房梁。
轰!
黑红色的火油贴着四壁溢出。
所经之处,整座小庙如热蜡捏成一般,地面软化凹陷,墙壁东倒西歪。
雨雪菩萨立刻捕捉到此处有火油喷发,手掌一压,寒气呼啸。
如此巨力,原本足够把这座小庙一举拍扁,但那地面实在松软,只听轰的一声,整座色藏庙,竟向地底热浪中坠去。
“小心!”燕烬亭道,将火狱紫薇一把贯在地上,站定的同时,催动枝条向谢泓衣甩去,“抓住,别被甩出去!外面都是火油。”
他的声音被热浪冲散了,断断续续的,听得人烦躁难言。
剧烈的失重感。
谢泓衣差点儿撞在庙墙上,背后一阵灼烫,但他反应不可谓不快,袖影转而缠在白骨莲座上,合身往里一扑!
莲座上还挂着雨雪菩萨像的残躯,冰霜虽也在融化,但为他提供了一阵阴凉。
谢泓衣两手抓着莲座侧旁,如蛇一般盘入其中,连衣摆都不曾垂落。
“顾好你自己吧。”他冷冷道。
天翻地覆间,庙里的骨墙收窄、再收窄,很快只剩牢笼大小,简直像什么捏蜡丸的奇异戏法。
残破的讲经台、燃烧的蒲团、焦黑的白骨……在谢泓衣眼皮底下砰砰乱撞。
他的手指不断收紧,胸膛起伏,更深地将身形贴在莲座身处,脊背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一片。
太热了。
和火灵根沾边的,果然都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轰地一声,火狱紫薇的枝条纵横掠过他身畔。
燕烬亭的身影再度浮现,却是被驱赶到了他身边,身形一下将残存的空间占去了大半。
谢泓衣眉峰紧皱,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还是燕烬亭先开口,声音却较先前低沉了许多,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师叔很可能触及了源头,把冰髓雪钉拔出来了,所以底下的火油才会连成片。”
三言两语间,那头的凶险,可见一斑。
谢泓衣心中打了个突,薄秋雨的话,如诅咒一般在耳边响起。
似乎冥冥中有所感应,谢泓衣指上一直没松开的影线,突然被勾动了。
没有声音。
单纯是手指的拨动,带着安抚的意味。
谢泓衣指尖疾压,暗示对方不必分心。
可与此同时,却有极度恐怖的高温沿着影线疾扑过来,活像是太阳凝固成实质的金晖,要直直刺透他指尖!
这就是太阳真火的威力?
单烽那头一把拧断了影线。
即便如此,谢泓衣依旧指尖剧痛,仿佛连骨髓都在燃烧。
单烽那一头到底承受着怎样的高温?
谢泓衣收回心思,面颊上汗流如注。
“他已经到太阳真火边上了。”谢泓衣道。
“我们下沉的势头在减缓,离浴日池还有一段距离,还没到最差的地步。”燕烬亭道,“甚至,比上面来得安全。”
谢泓衣简短地应了一声,闭目凝思,压制着体内不断升腾的的燥热感。
“我会失控。”他道,“别挨近我。除非你想死。”
二人一立一卧,彼此无话。
燕烬亭闭上嘴时,便是个纯粹的闷葫芦,只是这铁铸的葫芦淬了火,散布着热气,存在感极其鲜明。
谢泓衣听到他衣袖拂动。
手掌握住火狱紫薇的枝干。紫薇花在开。又被指腹抹去。
簌簌,簌簌。
谢泓衣道:“很吵。”
燕烬亭的手掌顿了一下。但很快,换作了汗滴沿着枝干淌落的声音,火蛇一样,于千沟万壑间,向他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