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鼻梁眼睛,好生凶恶,体魄也像昆仑奴,这样的人,也会弹琴?别把琴掰断了!”
“可殿下突然想学天夷乐曲,说心悸,梦到了杀伐之音。”
单烽一手挂在琴弦上,听到殿下二字,突然咯嘣一声,发出极为难听的琴音。
门外偷看的几个人,慌忙起身,都是乐师打扮,四散奔跑。
单烽隔着窗子,扯住一个,问:“是泓衣太子?”
那人惊叫道:“啊!天夷人会说长留话!”
单烽撇开他,已大步出了门,左右看看,很快分清了方向,向记忆中的太子寝宫奔去。
他没空掺和进长留的陈年旧事里,尽快把谢霓弄出去,就算了事。
宫道两边,春风流转,花木极为鲜润舒展,竟有不少和句芒境的同出一源。玉簪花开满黛墙,清香幽幽,像是黑发湿透后,从枕间传来的。
单烽的脚步越来越快,花枝上系了银铃,垂下轻飘飘的淡蓝色丝绦,在他身边飘舞起来。
屋檐上蹲着的一只金狻猊,突然开口了:“深宫禁地,不得疾行惊风。无贵人之请,勿出行。”
好啰嗦的规矩,他居然被一只狻猊拦了。
单烽左右看了看,没有趁手的东西把它打下来,便道:“我是去给殿下弹琴的。”
金狻猊道:“殿下未召,请回去等候。”
单烽还抱臂站着,它脸上带怒,大嘴一张,大有一阵风把单烽吹回去的架势。
单烽道:“你长得好面熟,别是碧雪猊的亲戚吧?”
“什么?”
说话间,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声,几道穿淡蓝色衣裳的女子身影,在宫楼外慌乱奔走,一片喧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单烽乍一眼,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孔。叶霜绸?
金狻猊也被惊动,警告地看了单烽一眼,向那个方向跃去。
单烽循着另一阵骚乱,朝乐馆走去。乐师几乎倾巢而出,聚在那棵大松树下,脸上神色各异,但都火烧火燎一般。
“天啊,我的胡琴!才一转眼功夫,哪个天杀的干的。”
“还有我的琵琶,弦都断了!苦练二十载,要是耽搁了灯影法会的献艺,我不如死了算了!”
“幸好,还有一段日子,换弦还来得及——”
“别是同行猜忌吧?有内鬼!要是王上忽然招我们献艺,可怎么办啊?”
单烽眉心一跳,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时有一个乐师匆匆从外而来,一片惊魂未定之色:“别猜了,我打探到了。王上一时没空理会我们,有秀女突然发了疯,窥伺殿下不说,还毁了殿下的衣裳!”
“什么,怎会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王上和殿下都待下宽和,不至于把她......”
“不知道啊,王上大怒,已在处置了。青鸾传信,我们这些外来人,谁也不许往外跑,各回各处,别再讨论了。”
单烽走回到自己的住处,目光便是一顿。
靠窗的那一床老琴,拦腰断成了三截,琴面上更一片狼藉,布满了野兽的爪印。
有探头看他的人,幸灾乐祸道:“完了!天夷人,你可是殿下指名,要今夜去献艺的,这琴坏成这样,谁也修不了,你拿琵琶骨去弹?”
单烽眼睛微微眯起,看了会儿爪印,先一拳打翻了偷看的,又抓起陶偶,砰的一拳砸上去。
这陶偶也不是全无用处,解恨。
入夜后不久。有宫人提着灯,传来了太子的召令。
【作者有话说】
有人偷偷开了读档!
第207章 终夜不闻琴
“天夷琴师,萨日楚乐·烽,为殿下献艺——”
宫人的通传声,摇曳在深宫回廊中。灯火摇摇,为之侧目。
太子寝宫帷幔曳地,极其轻软,一抹抹帐上的银光,在风中如云烟聚散。
引路的宫人手提银灯,小步而行,在最外面站住了。
片刻后,一道年轻的声音道:“进来吧。”
那声音微微低哑,似乎很疲倦,让人不忍惊扰。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动弹。
“——天夷人,听不懂话吗?怎么还不进去?”引路宫人压低声音道,“刚出了那样的事,殿下心情不好,你可别毛手毛脚的。”
单烽突然提步而前。宫人并没有跟上,寝宫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了。
谢霓坐在长案之前,黑发高冠,松松披着银缎外袍,露出半幅宝蓝提花箭衣。罕见的文武袖打扮,袖口和腰上俱是窄窄一束,将身形衬得极为清瘦挺拔。
只是眼睫、鼻梁、微抿的嘴唇,还有十七岁时,尚且稚气未脱的脸颊,都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
他面前供着一把古朴的长弓,杀伐之气极重。谢霓屈起手肘,抵在案上,单手给手指上药包扎,并没有看单烽。
单烽伸出手,向对方垂在帐上的影子轻轻一碰。
谢霓被他惊扰,当即抬起头来,眉头已然蹙起。
单烽和他眼神一对,只是茫然地摊了摊手,把琴桌上的布囊解开了,露出一截枯木,琴尾还被雷劈过,篆字刻着枯虹二字,一股苍凉古朴之气扑面而来。
这就是一下午赶制出来的家伙,反正能弹出响。
“这是你的琴?”谢霓微微放松下来,托腮盯着那一张琴,眉目间倦色深重,“孤近来心神不定,厄运连连。听说天夷境的天魔戮阵曲,能引出听者的杀伐之音,窥探到将来的战局,请先生鼓琴。”
单烽也看着琴。
过了片刻,他操着一口古怪的天夷口音,道:“甚好!我这便为殿下弹一首,天夷名曲,一闪一闪小天星。”
谢霓怫然道:“你在戏耍孤?”
单烽道:“是谁在消磨时间?既然清醒了,就赶紧出去。我没空和你玩弹琴问心的把戏。”
他伸手在桌角一敲,影子原本还依在单烽的手边,一惊,消散了。
谢霓原本已抓住了弓,看见这一幕,却困惑不已。
“它怎么会跟着你?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单烽不再多说,随手拨动琴弦,一段嘣嘣作响的琴音,从指下生涩地挤了出来,还算成调,没有枉费他一番临时抱佛脚。
谢霓一手按着眉心,辨认道:“怨春凋?你为什么要弹它?”
单烽看他神态,全没有后来听闻此曲时的凄厉,不由怔了一下,道:“抱歉。”
“你认错了人,所以口出恶言,”谢霓平静道,“你也不会弹琴。”
被这双明亮的眼睛看破,单烽有些尴尬。可这时,指下的琴弦仿佛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在枯木中,作龙吟之声。
那琴声铮铮,一阵浑然无匹的杀伐之气,自七弦上横拂而出,激荡于帷幔中,仿佛千军万马踏着素旌,在暴雪中飞奔而来!
这具身体,还是弹出了天魔戮阵音。
单烽脑中嗡地一声,牙根微微发酸,可手指却急急按弦,琴弦急促的震颤,刀光剑影般,倒映在谢霓眼中。
砰!
谢霓身形一晃,在琴音虚空横断的一瞬间,栽倒在案上,急促喘息着。
一幅素幔被扯落下来,恰好挑在一幅铜鹤灯座上,如素旗般翻卷着。
谢霓眼神凝定,面上已爬满了冷汗:“我......”
单烽道:“你看到了什么?”
“暴雪,还有一面遮天蔽日的大旗。”谢霓艰难道。
单烽心道,就这有这个?看来天魔曲能窥探到的东西,少得可怜。
他的目光落在谢霓的手指上。绷带散开了,露出血痕斑斑的指腹。
堂堂长留太子,练箭时居然赌气至此,还暗中自己上药。
谢霓的神情已经冷淡下来:“天夷琴师,往后不必再来了。”
单烽二话不说,背好了琴囊,目光落在太子手边一盏琉璃灯台上,变得晦暗起来。
满室华光中,只有这盏琉璃灯是暗的。
“殿下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