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步之内,你背向我,我就不杀你。”
“第三,睡一觉吧,单烽,别挡我的路。”
肩侧的麻痹感霎时间蔓延至全身。
影子没有骗他。
他在半梦半醒中,看见了一场近乎惨烈的恶战,也第一次目睹了名为血肉泡影的禁术。
那术法邪异而残缺,却已有了令人胆寒的威力。
影子不知多少次因神魂耗竭而近乎消散。满城乱影都冲向他的身体,将他无数次撕碎,初见时秀美如少女的轮廓,在那狂暴的冲刷与弥合中,一度狰狞如恶鬼。
在这一役中,影子的禁术终于炼成了。
等单烽能够动弹了,祭坛坛心已被影子一把捏碎,笼罩白塔湖的数十年霜寒终于退却,结界崩毁的同时,外界的喊杀声奔涌而来。
阵中数百日,阵外方一夕。
影子手持一支檐冰笛,向他回过头来,浑身杀机尽褪,单薄宁静得有如春冰。
“单烽,带我出去,”影子低声道,“疼死了,我不想见日光,让我藏在你的影子里。”
那一天,他将那道来历不明的影子,带出了白塔湖。
犯下了干将湖底永难自陈的重罪。
他的同门尚在血战,烈火不知燎原了几回,天地间除了飞雪,就是硝石和血腥的气息,扭曲的热浪扑面而来,却让他心中血气翻涌。
一切都有了转机,这漫长的雪夜终于透出曙光。
一道道熟悉的人影,向他回头。
“师尊?”
“首座,你回来了!雪练的攻势终于停了!”
不……别过来!
可那一瞬间,单烽的手指弹动了一下,手背上的青筋条条鼓出,却被无形的力量所牵扯,有什么东西从指尖呼啸而出。
那是他这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噩梦。
并肩百日,他竟眼看着对方一步步修成禁术,尽数倾泻在同袍的身上!
这样的恶鬼,却是他亲手放出来的。
血色滔天!
白塔湖一梦,俱为泡影。
明知陷在了噩梦里,他心中依旧迸开万千道裂隙,窜出无数烧化的火蛇,它们撕咬、缠斗,终化作一片难辨彼此,骨肉俱化的火海。
他关不住。只能任由它们在四肢百骸间呼啸。
五指不断用力收紧,拼命想握住什么,要是覆水能倒流,要是那场血肉泡影能退回他的指尖,要是能扼住影子的手——
很轻的一声闷哼。
麻木的五指,渐渐恢复了知觉。单烽眼睑一跳,目光猛然划向掌心,五指还死死握着……谢泓衣的手?
【作者有话说】
霓霓弹箜篌中~
第19章 碧灵瘟
那只手就静静卧在他掌心,光洁寒冷,不像活人的手,被他这一抓,手腕上立时浮出一圈淤青。
黑甲武士个个牙关紧咬,要不是不敢触及他们城主的皮肤,早就扑上来将他拽开了。
“还不松开!”
这是……隔了多久了?
高楼上的唢呐声还没停,群鬼仍啸叫若狂,二人身边喜纸金箔翻飞,甚至连看守影子的黑甲武卫都还没走远。
白塔湖一梦,那么漫长的百余日,倒只像夜幕下烛火一闪,昏昏沉沉中的一晃神。
单烽自己也是一愣,刚松开手,谢泓衣的小指就在他手背上用力勾了一记。这一下,就跟毒蝎尾钩似的,再怎么美丽寒亮,总归让人脊梁骨节节发寒。
这是还没回神?
把他当成谁了?
好熟悉的动作,一股寒意沁进后脑枕骨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单烽半边胳膊麻了一下,那些黑甲武士眼里却快喷出刀子了。
“你乱动什么!城主都多久没合眼了。”
单烽道:“这也赖我?敢情你们没被他抓……砍过手?”
话音刚落,谢泓衣的睫毛便是一动,他的面目在尊者讳的笼罩下,依旧给人以飘忽朦胧之感,可眼睛一睁,便是冰水迎面浇下。
瞳孔里的光芒飞快凝聚,在单烽面上稍一停留,还有点恍惚之色,等落到二人交握的手上时,就变得十分不善了。单烽心里顿觉不妙,果然,谢泓衣手掌一翻,一道风墙拍在他面上,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一击过后,谢泓衣没再看他,目光疾扫向黑甲武士的方向,喝道:“影子!”
唢呐声尖锐地变调,有小鬼尖笑一声。两名黑甲武士手中的黑色外袍,如触在无形的刀锋上,连带着二人一道,皆从中迸裂开来,一转眼间,影子已破开了重围。
武士尸首坠地,却并不见血,而是化作一股股扭曲的黑红色气流,汇入影子体内。
谢泓衣霍地起身,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咽喉处便透出一片森寒的青光,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冰雪冻结声。
这声音……和方才的雪瘟同出一源?
单烽道:“别激动,小心毒发!”
谢泓衣指上劲风一发,毫不迟疑地已风刀截向锁骨之下,竟要欲自断经脉,以拦截剧毒发作之势。
单烽一把抓住他手腕,道:“你疯了?毒还没止住,自己先受重伤!”
“谢城主,千万莫用功法!”酒楼之上,也传来一道疾呼,“寒气沿经脉而行,直指丹田,一旦运功,片刻便能遍及全身!”
说时迟,那时快,白袍药修已自楼边一跃而下,斗笠遮颜,大袖猎猎颇为潇洒,只是单手仍抱一竹篓,里头是个呆若木鸡的小儿。
他身上草木香气甚烈,雪夜中,竟给人以惠风和畅的错觉。
单烽脱口道:“草头郎中?”
谢泓衣微一皱眉。
“蒙城主照拂多日,一赊一偿,特来报答,”白袍药修道,“眼下十万火急,得先用药师针截停!”
“你倒是个聪明人。”谢泓衣轻声道。
似乎确认了药修话中的可信度,笼罩他周身的浩荡风澜头一次消散了,蓝衣无声垂落。他周身气息锋锐到冰寒的地步,单烽和他交手数轮,吃了无数暗亏,虽嘲笑他是瓷菩萨,但从来都是当作强敌来对待的。
这还是头一回,单烽突然意识到他身形竟异常单薄,莫说是和体修相较了,就连常人都不如,好像一只手就能钳制住。
白袍药修五指一拂,一幅青布针囊便自他袖中刷地翻出,数枚琉璃针无声漂浮至半空。
碧雪猊顿觉不安,奔回来,围绕着谢泓衣长吼一声,丰密的长毛几乎将他掩没,灯笼般的巨目更向药修怒视。
药修指尖一拂,一只蓍草扎成的碧青小兽便自袖中飞出,轻轻停在碧雪猊额上,其中清香柔和,更有镇定人心之意。碧雪猊猛然打了个响鼻,双目上翻,不住寻找痒意的根源。
“是你?”谢泓衣一顿,仿佛才认出他,“你救过它。”
“神道,灵台,至阳!”白袍药修道,三针刺入,极为轻柔高妙,谢泓衣却身形剧震,如受重锤,就连后颈骨都暴突而起。
怎么回事?
药师针竟毫不费力地刺透了经脉!这具身体怎么会枯槁到这种地步?
放在凡人身上,这已是灯尽油枯之兆。即便是修者,遇上这一劫,也早该沦为废人了,怎么可能还有手挽雕弓,箭射孽潮的力量?
白袍药修一怔,捻针的指力微微一旋,微妙的角度调整下,遍及谢泓衣浑身的痉挛终于消减了。
“谢城主,你的经脉……”他很会察言观色,见谢泓衣黑发掩映下的目光幽幽望来,立时话锋一转,“你的体质比常人更弱,却也使得毒发慢了一步,眼下只封这三处便可。药师针为净琉璃所制,最为脆弱易感,一动功法便会碎裂,也能用于提醒城主,万勿运功……嘶,果然是瘟母血!”
琉璃针尾,透出森寒碧色。
谢泓衣道:“城中的冰尸爆裂,便是由它操纵的的吧?”
“万瘟之母,奇寒至毒,只见于典籍中,”白袍药修感叹道,“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在追踪雪瘟的由来,既然是瘟,必有诱因,今日总算亲眼确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