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泓衣!”
“这一巴掌,是为你敢在我面前奏起火神悲日曲。”
单烽的目光还没扑到谢泓衣面上,便被几道漆黑的刀锋截断了。
黑甲武士突然闪现,围在二人身周,刀光如屏,沉默地封住了他的目光,也让眼前人重新变回了遥隔云端的谢城主。
碧雪猊的蹄音也近了,银白色的皮毛,翠色暗生,遥遥自街口一闪。
可恨今夜时机已失,要想劫走谢泓衣已无可能。
为首的武士躬身,虚扶起谢泓衣,困在单烽掌心中的那一截冰凉手腕,亦到了挣脱的边缘。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单烽抓住那段指尖,黑甲武士投鼠忌器,刀锋尚未动,他已低下头,在谢泓右腕上用力咬了一口。
恨只恨腕如雪玉,心为铁石!
齿列合拢,就是无情玉璧,也非得有缺不可。
这一口下去,就是那些面色木然的黑甲武士,眉目也齐齐耸动。碧雪猊刚奔至谢泓衣面前,便撞见这一幕,怒得人立而起,喷出一声雷鸣般的响鼻。
单烽早有防备,一跃闪退至刀丛之外,以指腹碰了碰犬齿。
“苦的,”他自言自语道,“好好一朵白刺花,却解不了烦渴。”
“单烽。”
谢泓衣面沉如水,抢在武士回护之前,一把攥住了腕上齿痕,伤处并未渗血,掌心却像被残余的温度所灼伤,止不住地突突跳动着。
黑甲武士最是忠心不过,见他长眉疾抬,双目如冷电一般,自是刀刃齐出,黑潮般向单烽袭去。
谢泓衣道:“别让他死在城里,其余不论——碧雪!”
碧雪猊感到主人难平的心绪,正暴跳如雷,冲单烽大股大股地喷吐着青烟,直到听见呼唤,才衔住谢泓衣衣角,将他轻轻托在背上。
谢泓衣再不低头,一手按在碧雪猊顶上,从五指到手腕都极其细微地发着抖。
他只轻轻一抚摩,碧雪猊便长吼一声,那一身丰美的皮毛在风雪中哗地一声舒展,拥着谢泓衣,向月下腾跃而起!
以谢泓衣的脾性,受辱而不当场发作,已是怪事,为首的黑衣甲士反应极快,翻身上马,一声令下,黑影幢幢,化作一道隔绝一切窥伺的铁屏风。
果不其然,数息之后,谢泓衣便浑身一震,委顿在了巨兽背上,蓝衣黑发俱散乱,衬得他面色煞白,也令眼下那一道血痕更显凛冽。
“城主!”为首甲士惊怒道,“莫管其他,立刻送城主回府,除药修外,不准旁人进府!”
“是!”
这乘疾风而来的一行人,更踏月影而去。
单烽则闪过刀光的夹击,踏墙数步,跃到檐上,手里抓了一轮冰凉的银钏,慢慢摩挲着,一颗心在大起大落中,越跳越急,几近炸裂,急需一个宣泄口。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落在剩下几个黑甲武士身上。
“就你们几个,拦我的路?”他冷笑道。
【作者有话说】
霓霓兔一脚踹碎火牢,啊打!
第29章 望长留
长夜将尽。
凡城里数得上名号的药修,在替谢泓衣诊过脉后,都聚在城主府里,争执不下。
倒是城主本人面有倦色,瘟母蛊稍稍受控后,就在寝殿中歇下了。
这一夜,雪练夜袭在先,影子失控在后,又血战尸位神,和单烽步步周旋,每一步都如飞箭离弦,不容半点差池。
谢泓衣心性再坚定,肉身的疲乏也是抹除不了的。可这一静下来,寝宫里的灯笼就明灭不定,极不安宁。
风生墨骨环碎了。
单烽回来了。
这两件事情,是一阵凉过一阵的秋风,交缠在一起,让他心绪一阵阵沉落下去。怀念?憎恨?时隔多年,他建起了影游城,最激愤的情绪都已被磨平,只剩下怅然。
手腕上的齿印传来阵阵钝痛,浸透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单烽看他的眼神里,还是偏激炽烈的恨。
但对他而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当时,他为了修行炼影术,肉身尽毁,只剩下孤影,如野鬼一般漂泊无定。或许正因如此,白塔湖那场血肉泡影过后,他也失去了意识,飘飘悠悠地,竟身入悲泉鬼道中。
悲泉鬼道,是传说中人死后的归处,高悬在银河中。
一条悲泉绵延千万里,两岸皆是刀山,野鬼由此过,只能提一盏纸灯,踉踉跄跄,一步一跌。
灯里盛着的,正是影蜮虫。
小虫会因心火而熄灭,越是放不下生前种种,纸灯就越是黯淡,直到一次又一次跌进悲泉里,把前尘都洗净。依旧执迷不悟的,便长眠在悲泉里,不得超生。
他记不清自己摔倒了多少次,在刀山上,在漆黑的悲泉里,那些蛇一样的铅流撕咬着他的衣裳,拽着他沉向水底。
水底虽然寒冷,却很安静。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世间事越是执着,越是坠入苦海中,为什么还不放手?
——我不甘心……哪怕再多憾恨难填平,也只要这一世!那些虚无缥缈的来生,怎么索取报应?
让他们为这一切付出代价……让连天的风雪倒灌天上……让冰下的故国和故人重回世间!
他曾经在国破家亡,筋脉尽毁,最痛苦的时候,选择了炼影禁术,为了能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而悲泉中所立的誓,却让炼影术真正认可了他,新的指引涌入识海,急急催促着他,回长留去吧,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
离开悲泉后,他回到了长留。
一别二十年,他几乎认不出那是故国。
长留境千里冰封,越是靠近王城的地方,寒气越是深重。这种天地异变级的灾祸,使得地势全盘改变,连翠幕峰都被深埋于百丈冰渊下,仅透出冷幽幽的一泓翠色,更不要说是故人了。
长留王都,人烟阜盛,虽遭雪练围城之战,折损极巨,但仍有数万人,是在一夜埋于冰下。
天地倒悬。他凭着回忆站在冰川上,望不到宫城究竟在何处。
如临深渊,却连纵身一跃的余地都没有。唯有层冰浩浩生青烟。
太深了。
太……远了。
但炼影术的传承,却并未因此断绝。一组名为缑衣太子驾鹤图的壁画,浮在冰面,他的先祖缑衣太子,衣袂翩翩,驾青霄白鹤,经悲泉鬼道而回长留,全不知千年后的后人,会经历如此的狼狈。
壁画里多了一盏影蜮灯,上有三个娟秀小字。
梦灵官。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这盏灯笼在等他。
继问影、熔影、炼影之后,新一重的炼影功法梦灵官,透过灯笼传入他识海中。
悲泉鬼道里指引他的声音,发出癫狂的大笑。
其中的不甘、懊悔、怨憎、嫉恨……俱透出血海般凄厉的红光,尊者级别的力量,在灌注的瞬间几乎将他的神智撕碎。
炼影术的主人,已经疯了。
谢泓衣甚至觉得,自己正在成为承载对方恶意的容器。要不是对方只剩一缕残念,他绝对无法保全神智。
“前辈费尽心思,引我修习炼影术,到底在图谋什么?”
那个声音自顾自地高声道:“我今频频……梦灵官。梦魂何时归帝所?”
帝所是长留宫的古称。
“你和长留有很深的渊源,所以才找上了我,”谢泓衣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既然回不了头,就好生修习梦灵官,”炼影术主人道,“灯笼长明不灭时,你便知道了。”
影蜮灯长明不灭?万念俱灰之时?
这回答有如诅咒。
更令他惊疑的,则是梦灵官的力量。
炼影是炼化死物之术,梦灵官则更进一步,操纵的是活物。把活人制成影傀儡,利用影子驱使。如此违背天理,修习到后来,只会沦为尸位神一般杀戮成性的邪物。
仿佛看穿了他的戒备,炼影术主人大笑道:“你以为你没用过影傀儡吗?”
什么?
谢泓衣背后生寒,却无从否认。是……他早在无意识时,操纵过影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