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58)

2025-11-02 评论

  羲和以锻造见长,和各路铸刻名家皆有往来,是以他心中始终有一股直觉,谢泓衣的师承已渐渐从云雾中浮现了,只需顺着银钏抽丝剥茧。

  能将尊者骨嵌进银钏的高手,当世罕见。

  ——你觉得,我找不到你么?

  银钏缓缓捻转,缺口的寒光在单烽指节上一次又一次跳荡,虽如念珠千百转,却丝毫不能令人心静。

  正相反,他心中一股无名火,便在银钏幽幽的冷香中,愈然愈烈。

  又来了。

  无论如何抓不住的影子,解不了的焦渴。

  不行,刚打了大半宿的架,又在谢泓衣身上接连碰壁,再放任心思激荡下去,别说是破局了,只怕连谢泓衣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这股毒火烧死了。

  静心,深思。

  单烽用力掐停了银钏,在虎口突突的跳动中,纵目远望。

  浩劫刚过,夜雪也静,月色渐去,视线尽头,万重千重的屋瓦如蒙蒙的远山,次第连阁起,星汉无声,更远在天外。

  在他风餐露宿,苦寻雪中影的十年间,谢泓衣就是在这里,望着这样一片星河么?

  倒是一般无二。

  星河斗转也无情。

  过去看不穿的迷雾,忽被轻轻拂去了一角。单烽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以指腹轻轻叩击银钏。

  谢泓衣心思难测,又对往事讳莫如深,要想抓住他,还得循着他的念头去想。

  影游城,影游城。

  单听这名字,就和炼影术脱不了关系。

  为什么要在白云河谷的中央,建起这样一座城?

  雪害以来,天下皆白,大小冰原不可计数,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他此前一直在茫茫冰原上行走,倒也没能悟透此中关节,这会儿星河一出,心中方才一动。

  他那奇烂无比的占星术,仅能认得出星宿分野,却也够用了,这一比照,八百里白云河谷,竟然恰恰在悲泉鬼道的下方。

  悲泉鬼道并不是地名,而是日行的方位之一。上古时,羲和日母以大舟载日而出,自汤谷向西行,到了悲泉这个地方时,羲和驾空舟折返,太阳则向蒙谷继续西沉。

  这一段路笼罩在日影下,渐渐成为死者与精魅往生的通道,夜里群星明灭,世称悲泉鬼道。

  不论是汤谷还是蒙谷,都是上古时的说法。

  在今时,便是从东方羲和舫,到西境长留宫。

  影游城便在死寂的日影下,静静地西望着,那一片长埋冰下的长留。

  又是长留。

  单烽握着银钏,在月下修补片刻,道:“你想回家么?”

  银钏当然不会作答,长留这地方却如锥子般深深钉入他脑海中。

  长留,长留,去没去过,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喂,小还神,千里——”

  单烽扯过颈后的小还神镜,才看一眼,那烦躁感便噌地窜了起来。

  这玩意儿也被摔裂了。

  他倒是能修,可这节骨眼儿上哪找秘银砂去?

  他想起什么,从屋脊上一跃而下,哐哐地砸开了窗。

  “尊驾……花蝴蝶道友!”

  窗内立时传来数声叫骂:“小心!让王师妹别往外瞧,还有李师妹,千万别叫他得逞了——什么?我方才说是鳏夫?呸,这些有几分姿色的鳏夫,和淫鸟也差不了多少,都绿着眼睛偷人,他连谢城主都敢偷……”

 

 

第30章 不胜素衣

  单烽也不管簪花人指桑骂槐,目光往他身后一扫。

  竟是个绣线铺。

  十来个女修,都作宫装打扮,或清洗丝线,或抽丝剥茧,处处悬挂着游丝般的绣线,飘飘荡荡间,给人以恍惚的安宁感。

  他这一破窗,房内惊叫声四起。

  座首的年长女修喝道:“簪花人,你愣着做什么?这么重的气味,沾到明光丝上,小半年也散不了,你要是拿这个去天衣坊交差,霜绸娘子饶得了你?”

  簪花修士打了个哆嗦,一面朝着单烽面门疾挥拂尘,一面叫屈道:“杏花姑姑,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有多蛮横!”

  单烽侧身,敲了敲窗户,装模作样道:“有人么?叨扰了。”

  簪花修士嘴角一抽,却还惦记着那三万灵铢的巨债,痛心疾首道:“杏花姑姑,这批明光丝得来可不容易,都是冰下取出的珠母茧,品相绝伦,多剔透!才沾了些气味,便用不了了?”

  “用不了。”杏花姑姑头也不抬,只将手中银剪一挥,梁间最为晶莹的一大束雪丝便应声而断,“就算我肯放你,霜绸娘子也肯以此来捻线,你敢让这样的货色穿到谢城主的身上?”

  簪花修士刚哀叹出声,单烽已然心中一动,站直了身。

  杏花姑姑那冷到发青的眼珠,便从窄眉下剔了他一眼。

  单烽从羲和和尚窝出身,这辈子都没怎么和女修打过交道,却看得出来,她举止做派都合着说不出的规矩,更像是宫阙里枯冷的宫娥。

  杏花姑姑道:“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单烽道:“实不相瞒,我有要物不慎摔碎了,要用秘银砂修补。听说上好的绣线,要用秘银砂做针,便想去绣坊碰碰运气。”

  “我只是捻线的,做不了主,”杏花姑姑道,目光向单烽右掌一瞥,却是意外地好说话,“再过一炷香功夫,会有碾香车过来,押一车丝线回绣坊。簪花人,拿你的信物来。”

  簪花修士捶胸顿足道:“姑姑,你让我给旁人作嫁衣裳也就罢了,偏偏是这家伙!”

  杏花姑姑一眼扫去,他只得摸出一只银白蚕茧:“喏,拿着。路上老实点儿,天衣坊可就在城主府里——嘿,你那是什么眼神,是偏院,还隔着几重门墙呢。”

  单烽接了蚕茧,眼神中流露出似笑非笑之意,也不道谢,径直翻出了窗外。

  “呸,强盗!”簪花修士骂道,“姑姑,你搭理他做什么,就该让他火烧眉毛。”

  杏花姑姑道:“他都看出来了,你还呆愣着,这是替你挡灾呢。”

  “挡什么灾?”

  “要不然送这一车废丝去天衣坊的,就是你。你去领教霜绸娘子的火气?由他拖着,赶紧去换一批丝来。”

  簪花修士嘿地一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姑姑,还得多谢你替我出这一口恶气。”

  “为你?”杏花姑姑停下活计,拿银针在发上蹭了蹭,冷笑道,“是为了他的手,他手指上有银屏氅的气味,什么人,也敢碰小殿下的衣裳!”

  簪花修士总也习惯不了她们的行事做派,无论衣裳妆面,还是言行举止,都仿佛是深深宫阙,昏黄屏风间拓下来的,空气里漂浮着不知哪朝哪代的灰尘,哪里像是修士?

  其中有几个绣娘,在入城前曾是他的师姊妹,就在他眼皮底下,一点点变作了熟悉而陌生的宫娥,张口闭口都是殿下。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同那个女人碰面之后——天衣坊主,霜绸娘子!

  听说那个女人是长留宫出身。

  长留宫既是风灵根主宗,也是坐镇西南的皇城,泽被着一方长留境。皇家子弟年少时皆入素衣天观修道,叶霜绸一副宫娥做派,也就不稀奇了。

  可长留早就覆灭了,剩下的不是鬼魅,便是沽名钓誉之徒。

  簪花修士心中正嘀咕着,便有车轮声传到了楼下。车前一匹灵马上,侧坐着个戴茉莉花帽的小童,仰着头,拿细鞭在车架上敲了敲。

  能由小童孤身驾车,这碾香车自然极轻极小,蝉蜕一般,说不出的晶莹剔透,披了一层由避风丝织成的车罩,用来隔绝灰尘与气味。

  杏花娘子推开窗,向着单烽道:“运丝!”

  她对沾了气味的明光丝嫌恶至极,单手掩鼻,银剪一挥,大股丝线向单烽倾泻而下。单烽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便要向碾香车里塞。

  小童连连摆手道:“嗳,都沾了灰了,好生粗鲁。”

  单烽道:“谢城主急着做衣裳呢。”

  “阿嚏——怎么还有麝金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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