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又开始朦朦胧胧落雨,地面上不知道是哪家撒的纸钱,被雨水浸湿黏在地面,像是泡皱的脸皮。
许景昭有些想要干呕。
他双膝一软,抱着钟婉棠瘫跪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庄少白站在他身边,脸色惨白,脆弱的像是一张纸。
“小……小公子,他们……他们也被邪祟感染了吗?”
要不然,他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对小公子的父母动手。
许景昭脑子恍惚,闭上眼睛就是深受重伤的裴乘渊,还有那满身的血,他耳朵里根本听不清东西。
庄少白蹲下身子,蜷缩在许景昭身边,但是却没再敢碰许景昭跟钟婉棠。
村子里的人说他生下来不祥,那他果然不祥。
他在想,是不是他跟许景昭一家走的太近,所以他们也沾了厄运。
庄少白哆嗦着,颤抖着,一双眸子望着雨夜出神,空洞看着地面水色。
许景昭哭的喘不上气来,一开始还是小声哭喊,到最后实在是压抑不住,呜呜的哭声散在风里,哭得让人难过。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钟婉棠虚弱地坐起身,轻咳一声,将他的头揽入怀中。
“阿娘,阿爹他……他……”
钟婉棠抚摸着许景昭的手微微一顿,强作镇定地安慰,“你阿爹很厉害,不会有事的。”
她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那双眼睛望向远处,压抑着怒火。
但她并未在许景昭面前表露出来。
她摸了摸许景昭的脑袋,转过头去看面色空白的庄少白,握着他冰冷的手。
庄少白茫然抬头。
钟婉棠拭去他脸上雨水,“小白,你还小,不关你的事……”
庄少白眼眶一热,想要掉眼泪,他咬着牙,低下了头,有些不敢看钟婉棠的眼睛。
谁让他身体里留了一半肮脏的血。
钟婉棠声音很轻,“天快亮了……”
“你们躲起来,一直躲到天亮,谁叫都不要出来。”
她站起身,执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回头深深看了许景昭一眼,转身决然而去。
许景昭扑上前:“阿娘,你要去哪里?”
钟婉棠回头看他,目光温柔而坚定:“阿娘去去就回,你们躲好。”
她用灵力结了结界,提着剑转身向着回处走去。
许景昭拼命拍打着结界,任凭他如何哭喊,钟婉棠始终没有回头。
他哭哑了嗓子,庄少白默默的站在他旁边。
天色从暗到明,可迟迟等不到天亮,灰白的天光蒙着一层阴翳,压抑得令人窒息。
啪嗒啪嗒,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许景昭跟庄少白屏住了呼吸,两人向外看去,只瞧见了站在路边那道朦胧的血影,是裴听河。
他伤的也重,那张向来隐忍的脸上带了几分狰狞,他扭过头来,直直地看向两人,“找到了。”
许景昭捂住嘴巴,裴听河出现在这里,那他爹娘呢?
一瞬间,恨意压倒了恐惧。
当裴听河劈开结界走上前来的时候,他率先出手,视死如归。
裴听河一脚将他踹开,他脸颊上身上都是细密的伤口,全盛状态下的他,却敌不过重伤的裴乘渊。
庄少白挡在许景昭身前,他张开手,死死护着许景昭。
他发过誓的,想要许景昭的命,要先在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接二连三的阻挠,裴听河怒意达到顶峰,他高举长剑,狠狠地向着庄少白劈去。
庄少白吓得白了脸,但脚步死死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许景昭猛地将他拉开,两人身形调转,身上运起灵力。
裴听河瞧见是许景昭,眼中一惊,手中剑势一偏,长剑劈开薄弱的灵力护盾,重重劈在许景昭的肩膀上,从肩膀划过锁骨,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庄少白站在许景昭身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他慌忙按住他流血的伤口。
“你……你怎么样?”
许景昭痛得额角青筋暴起,却仍死死瞪着裴听河,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
裴听河被他目光惊住,反应过来后有些恼羞成怒。
他想要动手,却被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灵力缠住了手腕,他怒道:“钟婉棠!”
钟婉棠人不在,倒是给她儿子留了不少后手。
庄少白跟许景昭趁机逃走,可身后的人总是能找到他们,如同附骨之蛆,逃不开甩不掉。
两人躲在一个小巷子里,许景昭的脸因为失血过多唇瓣都没了颜色。
庄少白摸了摸许景昭发热的脸颊,眼眸决绝,声音坚定,“我去引开他,你等我回来。”
许景昭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痛得浑身发抖,“不行,你不能去。”
庄少白沉默片刻,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活着,一定会回来找你。”
“活下去,我的小公子。”
庄少白走了,只留许景昭一个人在昏沉的夜色里。
他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痛恨这时间的漫长,他好像困在了夜里,永远等不到光亮了。
他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琉璃眸子黯淡失了神色,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踉跄着起身。
裴听河能跑出来,那爹娘一定是出事了。
如果要死的话,那自己也要死在爹娘身边。
如果侥幸不死,他要将裴听河跟万莺儿碎!尸!万!段!!
地面上是浓郁的血色雨水,如他所料,爹娘伤势十分的重,裴听河跟万莺儿一定是还有别的图谋,他们重伤了爹娘,却又吊着他们一口气。
他站在墙院后的小巷,看着爹娘依偎在一起。
许景昭想要上前,却不知道被哪里来的灵力推到了院后面的小巷,那灵力微弱,却顺着他的经脉,缓缓修复他肩膀伤口。
隔着一道缝,钟婉棠声若游丝。
“昭昭……”
“天亮之后,仙执殿主便会回来……”
“你记得吗?阿娘跟你提过……还给他取了名字……名唤微尘……”
“对不起,阿娘…没让你吃上生辰面……”
“离开……去仙执殿找他……他会帮你……”
许景昭没有等来天明,裴听河跟万莺儿做了十足的准备,在黎明破晓之前,他们将许景昭打昏,带上了前往春隐门的云舟。
三日后生剥灵根,颈后多了一道血疤。
恨意,恐惧跟咒骂,随着被剥夺的灵根一起消散。
春隐门闭门封山,谢绝外客。
许景昭失忆了,再睁眼面前站着两个极为陌生却又感觉熟悉的身影。
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两张面孔,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得茫然问道:“你们是谁?”
钟岚衣瞧着他开口道:“这里是春隐门,我是门主夫人钟岚衣,那是门主裴乘渊。”
“你觉得名字熟悉吗?”
许景昭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记得。”
钟岚衣替他掖了掖被角,温和道:“不重要,你的家被邪祟摧毁,我们路过此处便将你带了回来,你安心住下,春隐门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许景昭依旧茫然的点点头,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他再次端详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在哪里见过?好熟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空间坍塌,画面定格,五岁的许景昭身体龟裂,十八岁的许景昭踏血而来。
他双目赤红,满腔恨意翻涌,恨不得生撕活剐了裴听河跟万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