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向导没有多言,精神触手探出,熟稔地进入叶止渊的精神域。
与之前几次梳理时感受到的狂暴混乱不同,这一次,叶止渊的精神域更像是一片被耗尽养分的土地。精神网络虽然大体稳定,却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
通过那条再次连接起来的精神链接,江宥临能清晰地感知哨兵低落的情绪。
江宥临的精神触手放得更加轻柔,用自己的精神力作为支撑,为这片疲惫的精神域提供了喘息之机。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叶止渊的精神域逐渐恢复过来,江宥临才缓缓收回了精神触手。
他垂眸看着闭着眼睛,呼吸变得绵长均匀的哨兵,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叶止渊缓缓睁开眼,深灰色的眼眸里带着梳理后的舒缓,但深处的倦意依旧。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父皇……离醒来只差最后一步了。”
“帝王星的医疗技术虽然发达,但这次御医团队认为,可能需要借助联邦那边一项关于深层精神域刺激与修复的高等级医疗专利。”叶止渊道,“帝国与联邦在高端医疗领域,向来是竞争大于合作,技术壁垒森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现在朝堂上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分成了好几派。有不希望皇帝醒来,甚至意图搅浑水的;有主张放下成见,积极与联邦接洽获取技术的;还有坚决反对向联邦示弱,主张集中力量自行研发突破的……”
派系倾轧,利益纠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好了,”江宥临打断了他,“先别想这些了。”
“先休息一下,嗯?”
向导的手指轻轻地替他揉着后脑,叶止渊因为他这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微微怔住,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尖,像只终于得到主人抚慰的大型犬。但他随即意识到什么,耳根微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江宥临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紫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话锋一转:
“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关在这里。”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叶止渊脸上:“现在吉纳芙公主暂时被支开,以你的能力,应该有其他方式确保我的安全,而不是像这样,彻底限制我的自由?”
叶止渊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低下头,避开了江宥临的视线,沉默了许久。
寝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半晌,叶止渊才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我……害怕。”
“害怕,你会离开我。”哨兵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如果你一言不发地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江宥临是自由的。叶止渊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江宥临很可能根本就不会有再次与他相识的机会,他自然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
小时候被母亲抛下的记忆还时不时隐隐作祟,提醒着他“被抛弃”是一件多么简单容易的事,磨灭着他本就不多的安全感。
江宥临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不安,心头那处因为失忆而空茫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这份直白的情感,而是再次转移了话题:
“你计划什么时候带我走?”
叶止渊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完全抽离,愣了一下才回答:“等你的身体再稳定一些,我这边……随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返回首都星。”
江宥临点了点头,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微妙的玩味:
“对了,昨天我们重新链接之后,我确实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叶止渊闻言紧张地看着他,江宥临将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是之前在我的图景里,与那片温泉相关的记忆。在链接完成之后,那片图景也逐渐被精神力修复了。”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银色的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几缕。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近距离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光,牢牢地锁住了叶止渊的视线。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哨兵敏感到发红的耳廓:
“好像……进行一些亲密的行为,确实有助于恢复记忆呢?”
“殿下,你觉得呢?”
叶止渊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宥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
随后,他主动吻上了那片眷恋已久的温热唇瓣。
暮色四合,寝殿内最后一点天光也被隐没,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与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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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安抚”结束之后,江宥临再次来到了叶止渊的精神世界里的那一个岛屿。
微咸湿润的气息拂过,与之前感受到的死寂荒芜截然不同,这时哨兵图景里的天空是清澈的湛蓝色,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温暖而和煦。
那棵曾经焦黑枯槁的巨树,此刻枝头缀满了层层叠叠的粉色花朵,微风过处花瓣如雨般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花毯。
叶止渊就站在他身边,深灰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江宥临伸出手,几片柔软的粉色花瓣打着旋儿落入他的掌心。微凉的花瓣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
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是更久远之前,他独自一人站在这片花雨下的场景。
不,不止这些。更多的画面汹涌而至。
那是很多年前,他跟随父母来到帝王星的时候。
父母要去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学术联席会议,似是与跨星域的医疗合作有关。他被临时安置在皇宫内一个专门用于照看贵族子女的巨大花园里,那里有很多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孩,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由众多的仆人看护着。
彼时已是半大少年的江宥临,觉得自己与那群比他小一圈、还在玩着幼稚游戏的孩子格格不入。他百无聊赖,便趁着仆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那个喧闹的花园,在皇宫错综复杂的路径间随意地走着。
好奇心驱使他拐进了一个看上去与众不同入口,那里面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开阔,反而是由高大的灌木和花墙构成的迷宫。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迷宫的最中心。那里有一小片圆形的空地,放置着一个有些旧的秋千。
而秋千上,坐着一个正在默默流泪的小男孩。
江宥临想退开已经来不及,那孩子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了他。
男孩哭得很克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肩膀微微耸动,晶莹的泪珠不断从那双深灰色大眼睛里滚落,脸颊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
气氛有些尴尬。江宥临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返回去。
倒是那个孩子先动了。他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从秋千上跳下来,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哥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宥临老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男孩那双灰眼睛亮了亮,带着希冀地看着他:“那……那你能带我出去吗?他们每次把我关在这里,我自己都走不出去。”
江宥临没有问“他们”是谁,也没有问男孩的身份,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或许是因为男孩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隐忍,鬼使神差地,他向前一步,拉住了男孩还有些肉乎乎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