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垂落的长鞭, 如盘桓着的巨蛇,从将空中男人的身形衬得单薄,可没有人敢忽视执鞭者,这个喜怒难辨的真魂。
轻轻一挥, 地动山摇, 如神罚降下。
越砚仙君四周的人默默后退, 整个广场突兀地留了一处空地, 只有他一个人。
毕竟谁都知道,这二人乃是旧相识。
先前还计划着血洗合欢宫的各宗弟子, 现在聚集在一起,想的却是该怎样逃命。
越砚已无暇顾及这些懦夫,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半空中,漫天磅礴的雨水连接天地, 久久凝视的眼睛被砸上一滴,落得生疼。
真是好久不见……
以雨结阵, 断绝空间。
这是卿长虞曾经教授给五弟子方桢之的杀人术。
雨水从破洞的天空倾泻而下,将整个合欢宫笼罩, 想要逃走的弟子发现自家灵剑在此失去了方向。同时, 如同被压制一般, 瑟瑟发着抖。
从现在开始,合欢宫成为了一个被屏蔽的单独空间。
大雨之下,空中修士衣衫不湿,手中的赤色长鞭仍跳动着赤红的火焰,将周围的雨幕浇出灼烈雾气。
他垂下眼, 从百千修士之中,找到了修为最高的一个。
一步一步,从半空向下走去, 那张堪称绝色的艳丽面容越发清晰,同时,能看清他眼中跳跃的,是兴致盎然的光:
“来。”
像只猫在邀请玩伴,但在场谁都知道,这是一场致命游戏。
越砚的心却难以抑制地跳动起来。
虽然他没有真武魂符,但在数百名修士之中,师尊只选择了他。
师尊只看得上他。
是这样的。
他是特别的。
越砚的手指动了动,随后拔出莲花剑,剑光一闪,天地为之一清。
对面美人忽地勾了勾唇角,显然被压制在符中太久,现在能够打一场架,格外的开心。
即使在生死边缘,也有人能够看他看痴,呆呆想到,不愧是……「卿长虞」。
越砚左手抚过剑锋,沿剑身抹上鲜血,莲花剑不断颤动着,剑意沸腾。剑意四窜,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境。
沉声道:
“承让了——”
上一次与卿长虞交手,还是在太清峰上,师尊陪他练剑。
借着对战时机,手指间或击打在他手腕手臂腰腹,一点点调整他剑式动作。
所谓莲花剑式,是卿长虞为他写的剑谱功法。
剑招刚劲,不蔓不枝,每一击直指命门,不耍花招,利落奇绝。
是独属于他越砚的剑法。
可这些往日无往而不利的剑招,此时却被轻松躲开,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人的视野所能捕捉的程度。
手中一阵撕扯的韧,上次撕裂的虎口此时幻痛起来,在一瞬间的犹疑中,鞭尾在剑身上卷上三圈,将莲花剑拖曳入卿长虞手中。
他拿起剑,左右瞧了瞧。
这样的动作,在双方对战中,无疑是对对手的极致挑衅。
事实上,真魂没有这种心眼子。
此时此刻将剑捉住,只是好奇这剑上为何会有自己的气息。
莲花剑,乃是卿长虞亲自锻造出的宝剑,赠予爱徒越砚。
手中长鞭不安地嗡动着,显然是怕卿长虞看上其他的武器了。
没错,手上的长鞭由拭雪剑幻化,卿长虞不论想要怎么打人,它都能派上用场。
而后,众目睽睽下,莲花剑的剑灵缠绕上仙尊真魂的手腕,一副谄媚依存之态。
莲花剑: ~( ̄▽ ̄)~*
越砚面色一沉:“回来!”
真魂掂了掂长剑,抛回他怀中。
照理来说,真武魂符中的真魂碎片,都是没有情感、只知道杀戮的工具。但卿长虞这个人实在是散漫到了骨子里,竟然连专事打架的真魂都有一股潇洒气。
但也有所不同。
譬如此时此刻,那赤色长鞭毫无预兆,重重地抽打在了越砚心口。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鞭身上数不清的白刃将肉一连片剜下。强大的冲击仿佛要将人的魂魄撕裂,肉/体上的疼痛倒还算其次。
越砚几乎要握不住剑。
原先由赤色火焰包裹的长鞭,此时吃了血,变得更加鲜艳刺目。
第一遍的疼痛尚未缓过来,第二鞭已落在了后背。
在越砚仙君背后的所有弟子,都将他后背的惨状看得清清楚楚,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波及自身。
这还算是对战吗?任谁都看得出来,简直是单方面的殴打。
或者说——鞭笞。
越砚仙君向来清雅端方,此时浑身浴血,以剑撑地,恐怕是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被鞭笞的耻辱超过任何一种刑罚,越砚的身体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屈辱。仅仅两鞭下来,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淋漓地喷洒着,又被从天而降的雨浇得冰冷刺痛。
再来一鞭……他会撑不住。
事实上已经快不行了。
越砚眼前一片模糊,脸上全是冷汗,疼得连呼吸都极为轻微。
抬头看去,是卿长虞冷漠至极的神色,看他像是在看什么不禁打的废物。
他怎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越砚的嘴唇颤了颤,吞下一颗金光丹药,撑着莲花剑,再次站了起来。
以他为中心,雨雾聚拢,形成一处漩涡,源源不断的灵力向修士奔涌而去,竟是要突破元婴,升至化神。
如果卿长虞本人在场,是会调侃上一句二阶段的。
但真魂有些呆,只是歪头,看着他突破。
天空酝酿起劫云,黑如浓墨,紫色雷光隐没其中。
地上的弟子们叫苦不迭,碰上真武魂符形态的卿长虞也就算了,只用担心不被波及。可天上雷劫云,谁会管你该不该死,恐怕整个合欢宫都会化作废墟。
真魂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在与什么生物对视。
第一道磅礴紫雷落下的时候,真魂一鞭将它抽碎了。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一鞭直向天空,雷劫云散了。
这还有什么打下去的意义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先前打越砚,是收着劲不想把人抽死了,怕没得玩。
卿长虞这个人,究竟有多恐怖……五十年前,到底是怎么把他拿下的。
让人心中油然而生近乎悲哀的恐惧。
劫云被打散,越砚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凝聚于体的灵气没有经受淬炼,横冲直撞,内府一阵剧烈疼痛,若不是他身体强韧,恐怕会爆体而亡。
下一刻,他的肩一沉。
一抬头,对上男人眼中的冰冷笑意。
明明是极为熟悉的脸,神态确实全然陌生的、危险的、像玩弄蝼蚁一样的恶劣。
靴子踩在他肩上,将他的上半身压得后仰,道:
“继续。”
五脏六腑都在痛。越砚的呼吸越发沉重,眼神死死盯着卿长虞。
下一刻,暴起的手被长鞭抽裂,莲花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
这一幕几乎与两百年前太清峰上的场景重合。
那时卿长虞指尖点在他的腕骨处,轻而易举教他长剑脱手。
然后说——
“废物。”
不,不是这句……
越砚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卿长虞。
不得不说,他生就一副清润君子的好皮囊,即使此刻惨烈,也透露出一股铮铮不屈的气质。
衬得卿长虞俨然魔头再世。
在下一鞭即将落下的时候,越砚道:
“师尊……”
还有高手?
在一阵静默之后,真魂发现原来是在叫他。
他为战斗而生,眼中世界格外简单。红线连接着远方的本体,蓝色灵线连接着符纸和召唤人。
如果是亲缘传承,也会有丝线连接,防止真魂误伤。
眼前这个人,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明明还有余力,就这么攀亲求饶起来了。
太没劲。
越砚右手腕骨碎裂,淋漓的鲜血顺着狰狞伤口流下,但此时此刻,比身体疼痛更明显的,是在卿长虞明晃晃写着「不信」目光下,那如火烧一般,油然而生的不甘、愤怒与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