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消寂在黑暗里。
播报屏默默无声,倒映出两个男人的侧影。
彭庭献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忽然笑着对上裴周驭的眼睛,叫他:“小裴。”
“嗯。”
“裴周驭,”换了个正式点的称呼,彭庭献笑容晦暗:“你以后会想我的,对吧?”
……
/
“嘀——嘀嘀嘀———”
监测仪接连发出声响,裴周驭被紧急召回,由霍云偃带往八监,蓝仪云电话轰炸不断,她那边第一时间收到了监测仪的波动,但正跟父亲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无暇顾及空无一人的八监。
但她的怒火只增不减,在电话里冷声道:“裴周驭,别给我第二次找事儿。”
通话安静下来,半晌,她得到一声轻笑。
霍云偃也因这声笑诧异地抬起头,他盯着裴周驭,没料到他会作出这样的反应。
———但这样的状态看似轻松,实则非常违和,就在刚刚,彭庭献不知说了些什么,裴周驭脖子上的颈环突然报警,红光几乎照亮了整间新闻室,幸亏霍云偃提前留了个心眼,因为担心裴周驭失控,他在最短时间内折返回来。
他迅速拉开了两人,发现彭庭献脸上的表情也十分错综复杂。
他瞥到他有一瞬间闪过警告,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心凉的阴狠,最后还指了裴周驭一下,只是依然嘴角挂笑。
笑着威胁人什么的,彭庭献最拿手了。
裴周驭的步伐在前方加快,霍云偃急忙跟上,他们回到了空荡荡的八监,霍云偃迅速去切监控,裴周驭却倏然冲进了实验舱。
猛地一咬牙,霍云偃当机立断加快速度,监控被接连关闭,他转过身,却听见“哗啦啦”一声响。
实验台上滚下来许多药剂,裴周驭从未像此刻一样手忙脚乱地翻东西,他没给自己戴任何防护手套,虎口大面积擦过碎玻璃,鲜血随着化学药液一起流下来。
台子边缘在滴血,他的手也在疯狂地抖,霍云偃注意到他指甲的颜色泛出了乌青,那是残留在他体内的催化剂。
过量毒素腐蚀了神经,每一次易感期,裴周驭都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割裂和剧痛。
他的双眼极速蹿出红血丝,呼吸粗重难忍,整个人静止了一瞬,忽然又抬手,狠狠挣了下自己的嘴笼。
仰起脑袋,裴周驭喉结滚动了一遭又一遭。
就这一瞬间,霍云偃感觉他马上要疯了。
嘴笼由硬铁制成,他的鼻梁上很快显现红痕,理应是酸痛难忍的冲击,但裴周驭只是红了眼眶,一身不吭,三两下脱去了上衣。
没有丝毫犹豫,他义无反顾地走向那片浸泡池。
就在前几天,曲行虎刚刚被冷却在这里。
霍云偃心脏停跳半拍,马上冲过去拉住他:“少……裴周驭!”
“别依赖这些,别进去,”他紧抓他胳膊,齿关不受控制地打抖:“你要戒掉这些化学药物,你还有救,真的,我们马上带你出去了,不要再碰这些,不然真的完了……”
裴周驭一咬牙,用整个手掌覆盖住额头。
他抿起下唇,深深闭上眼,浑身战栗的同时一遍又一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看上去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仅仅只是面颊搐动,并不懂如何开口。
表达,是比腺体更严重的病。
霍云偃见他停下来,继续放缓语速安抚:“我现在就去给你找抑制剂,少将,别冲动,我们出狱之后还有一百种可能性找到解药,你别着急,冷静点,冷静……”
他眼神闪烁了下,将某句话故意放轻了音量,正欲转身,后面及时响起一声:“霍云偃。”
脚步一下子顿住。
“你查到结果了。”
霍云偃一点点转过身来,对上裴周驭目眦欲裂的眼睛。
他明明已经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但数不清多少次,就像此刻一样,一边颤音一边克制着发问:“我让你查彭庭献,结果在哪里。”
“我……”霍云偃稍一停顿,沉着声音说:“现在不方便告诉你。”
“到哪一步了。”
“少将,你现在……”
裴周驭忽地打断他:“我没救了。”
“是吗。”
霍云偃下意识一皱眉,紧紧抿了下嘴,他的理性要他现在反驳裴周驭,但隐瞒和欺骗,又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于是接不上话,实验舱内缓缓涌入一股水流。
气氛仿佛被一片冰河包裹,浸泡池内散发出解药的味道,裴周驭立于池边,离解药只有毫厘之差。
触手可及,却又被迫却步。
裴周驭又发出刚才那样的轻笑。
霍云偃瞬间抬头看他,隐隐有些不安:“少将,彭庭献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裴周驭没有任何起伏,一字一顿道:“他要翻案了。”
“减刑?”霍云偃诧异:“直接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比被我们带出去安全。”
霍云偃因这句话小小停顿了一下,他难掩担忧地看着裴周驭,曾经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彭庭献事事以自我为先,裴周驭对他付出真心,只会加重情绪障碍。
他缄默片刻,试着张开嘴,下一秒,却被一句毫无征兆的话打断。
“我标记彭庭献,后果是什么。”
霍云偃戛然而止,有直觉他关心的并不是他自己,如实道:“……彭庭献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确实是标准意义上的100%匹配度,他自己也很可能不知道腺体有问题,我查到他之前每一次注射的抑制剂都是量身定制,里面混入了海拉明,剂量正好和你匹配,所以能被你闻到信息素。”
“但这不代表他就是你唯一的解药。”说到这里,霍云偃语气不自觉降了下去:“外面或许会有第二个彭庭献。”
底气越来越不足,话题终止,他无法再欺骗下去。
彭庭献罕见的体质、精准匹配的药量、还有长达二十八年的注射期,每一个无心插柳的细节环环相扣,才形成了能解救裴周驭的唯一漏洞。
“海拉明”这一药素,八监研究员早早便筛查到。
但他们并未深究,因为裴周驭找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今年,彭庭献入狱了。
浸泡池内的水缓缓而流,两个人都没再出声,裴周驭胸腔起伏的幅度缓下来,一个字都没有再表达。
霍云偃以为他心死,仍执着地补上一句:“出狱之后,我们重新找治疗方式,如果找不到,那大不了……”
再去找彭庭献。
他这句话没有明说,裴周驭却能读懂他的隐晦,目光淡淡掠过他,声音比法庭上的仲裁锤还要冰冷。
这一次,他亲口宣判自己的死刑。
“彭庭献不会再配合我。”
第91章
轰隆隆———
一场秋雨突发,边境炮火不断,天色完全黑下来,能见度只有区区一根手指。
沈娉婷浑身雨血地从战壕爬出来,她抬起头,一眼对视上一颗断裂的头颅。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被炸碎在她面前。
沈娉婷许久没缓过神来,背后有人撑了她一把,她反手借力而起,望向对面寂静的敌军。
夜雨中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进攻。
背后传来一声:“……都,都死了?”
这声音将众人唤醒,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些卡车,车身被炸得七零八落,在老将军揭开黑布后不久,它们忽然原地泄露,发生了巨大爆炸。
C星士兵被炸得惨不忍睹,战局一时间逆转,诡异的气息降临整个战场。
远方响起哀嚎声,似乎还有人幸存。
沈娉婷攥着军刀,用力抹去脸上的血,她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怒拉缰绳,将马蹄悬空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