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雪愣了下,条件反射地去观察彭庭献的表情,果然,他看起来像是接受这份优待一样,给予肯定地点点头:“可以啊。”
陆砚雪心中一急,还想再说点什么,彭庭献却又紧接着开口补充道:“那您觉得,何骏和裴警官之间,我该选择谁呢?”
程阎思考着“嘶”了一声,如彭庭献所料般,他也慢悠悠地吐出了这句话:“小裴啊……小裴可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啊。”
“你要是见识过他十年前刚被关进帕森的模样,你就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犹豫了,那个时候啊,唉,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彭庭献笑容一点点降下来,口气冷漠:“他杀过人?”
程阎回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摇了摇头:“可不止可不止,算了我不跟你说了,省的那小子知道了又来打我。”
“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这一天天躲屋里睡觉不出门,就是因为十年前做了开颅手术留下后遗症,嗜睡啊,困啊,没劲儿啊……”
“就是让裴周驭那魔鬼拿榔头砸的。”
他说着说着连面色都浮上一层白,身上凉飕飕的,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边五味杂陈地给自己盖上被子,转身面朝白墙蜷缩了起来。
陆砚雪从两人的对话中为自己捕捉到一丝希望,满眼期冀地看向彭庭献,试探着开口:“彭先生?”
彭庭献懒懒地嗯了一声回应他,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生气,陆砚雪忍不住松了口气,跪在地上的双膝感到一阵酸麻,他试图起来,彭庭献却先他一步从床上站起了身。
陆砚雪第一反应是抬头看他,毫无防备地仰起脑袋,却猛地被迎面踹了一脚。
彭庭献甚至连一个亲密接触的巴掌都不想给他,像对待家里做错事的佣人一样,用鞋底狠狠踩踹他的脸,然后傲慢十足地将腿慢慢收回。
陆砚雪被踹得倒向一边,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瞳孔颤抖,彭庭献起身后活动了下手指,捏了捏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印痕,那里因常年佩戴首饰,留下了一圈白印。
他不愿意将无名指的位置赐予他人,他是不婚主义,宁愿追求孤独终老,所以即使戴上了孟涧精心定制的对戒,也只能忍受以家人的身份屈居中指。
门外响起巡逻狱警开锁的声音,提醒他们午休结束,该去车间劳作。
彭庭献凉凉地瞥了眼坐在地上的陆砚雪,面无表情的,向他竖起自己刚擦干净的中指。
陆砚雪呆愣地看着他,发现彭庭献嘴唇轻启,用嘴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字:
“滚。”
第24章
下午的车间劳作分组进行,今天的任务是烧制陶器,彭庭献认识的人不多,正好也和程阎分到了一组。
程阎身为最年长的犯人,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组长”头衔,剩下五个组员都要听他差遣,他看起来像是没睡醒,手指随意指了下那个,又指了下这个,最后指给了彭庭献一项最轻松的工作——制坯。
简而言之,就是穿戴上围裙,安安静静地坐在矮桌旁捏制陶器的雏形,比起光着膀子在窑炉边挥汗如雨,体验感简直不要舒适太多。
彭庭献和另外几个犯人领了围裙,在大家三两下潦草地系好围裙坐下后,他依然一个人不急不缓地站在原地,认真给围裙系了个完美的结,在背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宽松度,在周围一圈人的打量下,施施然入座。
有人目光逐渐变了味,小声嗤笑了下,大家心怀鬼胎地围坐成一圈,彭庭献旁边坐着的是个老犯人,脸上木木的,什么也没说,闷头就是干。
彭庭献糟糕的心情已然好转了些,从上一个人手里接过陶土,捏在手里把玩,将注意力分一半到旁边这个人身上。
他嘴角噙笑,看起来很是认真地观摩学习了一会儿,将老犯人揉土的手法和顺序纳入眼中,一遍过后,便自己动手开始实操。
对面几个新犯人还正一头雾水,组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老犯人看起来都死气沉沉,脸臭得像被狱警倒欠八百块钱一样,让他们根本没有开口求助的勇气。
彭庭献率先开始的动作是这时候吸引他们注意的,他不仅聪明,而且学习能力和记忆力都超出常人一大截,只是看了一遍旁边人的动作示范,便能轻易化为己用。
他们心底滋生出一种不平衡的复杂感,正愣着,路过的一个巡逻狱警看到他们还没动工,直接就是一人一巴掌地呼在了脑门上。
“没脑子就算了,嘴也没长啊!?”狱警不耐烦地吼:“不会不知道问?啊?想去烧窑?!”
“是是是,长官,对不起。”
“我们这就学,这就学。”
几个人点头哈腰地将狱警送走,互相面面相觑了几眼,一人得到暗示,率先向彭庭献开口打了个招呼:“彭先生?”
这称呼听进耳里有些许违和,彭庭献一边熟稔地转着泥盘,一边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朝叫他的人看过去,没作声。
对面的人拿捏不准他这份沉默意欲何为,只从他身上嗅出了一丝有钱人漫不经心的傲慢,当即咬了下后槽牙,低低地挤出一句:“狗眼看人低。”
“你说什么。”
彭庭献忽然紧随他开口,也不知是如何捕获到他这一声低微的音量,总之,嘴角上扬,直勾勾地盯住他,笑着重复:“你说什么呢?”
被点名的这位犯人略显心虚地低下头,眼神乱瞟,没敢和他对视,彭庭献却一反常态,不肯罢休地斤斤计较起来:“我没有听错吧,你说我——狗眼看人低?”
他抓着不放,本该轻飘飘带过的一件事儿就这样摩擦出火药味,周围一圈人都被吸引视线,停下了手里的活。
被针对的犯人感到不爽,心里一烦闷,直截了当地回怼道:“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你他妈个臭奸商,在这给老子摆上谱了。”
彭庭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话一出口,周遭立刻爆发出一阵“哦哟哟”的起哄声,不停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游移视线,生怕错过一秒钟精彩瞬间。
相较于他的野蛮激动之下,彭庭献显得完全淡定地多,他依旧保持着微笑,劝道:“不要生气。”
“呸,老子稀罕和你置气,”犯人嫌弃地啐了一口:“卖国贼,你看看这儿谁跟你一样不要脸。”
彭庭献笑容扩大:“你。”
犯人愣住,旁边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道笑声在此刻显得过于刺耳,他回过神来后发现不止一个人在笑,就连刚刚和他一伙的盟友们都抱起了看好戏的姿态。
一时间,他感到心绪复杂,多重负面情绪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气得胸膛喘伏了两下,但静止两秒后,表情骤变,又挂起一脸狞笑,毫无征兆地抄起手边陶土,狠狠地朝彭庭献砸了过去。
彭庭献反应迅速,起身灵敏躲开,迸裂的陶土溅在他围裙上,他伤心地皱起眉,低下头,掸了掸围裙上的泥灰,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犯人像点燃炸药一样,精神症状如同脱缰野马,接着又抢过旁边一个老犯人已经做好的陶器,彻底失控地朝彭庭献再次砸过去。
这是一个已经初步定型的陶器,相对坚固,“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时,有几块碎片不慎飞到了一个男人的鞋上。
裴周驭一下子顿住了脚,低头看一眼脚底,然后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对面情绪激动的始作俑者。
离得最近的几个巡逻狱警立马赶来,裴周驭木着脸,冲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将发作的犯人带走。
车间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闻声看过来,犯人刚被铐上手铐,两个狱警押着他往外走,他还是不解气,两步一回头地冲彭庭献发出怒吼。
吼声里,吐出的咒骂字眼,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彭庭献在众目睽睽中沉默下来,面部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委屈,程阎赶忙摇着蒲扇走过来,手里不知道从哪得到了一把瓜子,急忙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安慰彭庭献道:“没事儿,害,就一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