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森之犬(40)

2025-11-21 评论

  沈娉婷随后跟上,彭庭献被带领穿过层层安检,跨越七监连廊,在即将来到监狱长办公室门口时,跟在身后的沈娉婷忽然一越,从他身边反超过去,挡在了他身前。

  她侧身肃立在门边,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手,没有向前推,上下瞄了彭庭献一眼。

  那眼神从头到脚从他身上掠过,有丝淡淡的轻蔑,彭庭献从她这记目光里读出某种不满,站定,眨了眨眼睛,然后三秒内后退了一步,低头整理衣襟。

  沈娉婷微微皱起的眉眼这才舒展,一来一往间,悄无声息,没有打扰到屋内那位。

  这时候沈娉婷才将门轻轻推开,抬脚走向中央,一言不发,朝办公桌后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彭庭献将这一切纳入眼底,他脸上没有表情,聪明地选择了保持安静,沈娉婷直起腰后便敛手肃立到一旁,不再作声,彭庭献也留在了原地,未上前,但同样向蓝仪云鞠了一躬。

  幅度标准,动作缓慢而真诚。

  屋内二人接连弯下腰,办公桌后的女人却无动于衷,从门被打开到彭庭献现在缓缓抬起头,蓝仪云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桌面的显示器上。

  那是七监二楼的监控。

  因为调取时间的原因,画面并不清晰,事发当天的清晨刚刚停雨,监控忽明忽暗,中断的电流发出滋滋声响,闪屏不断中,麦克风收集到了几滴雨声。

  画面在闪烁中一帧帧过,忽然,走廊的一盆绿植晃动了下,两个男人的脚出现在盆栽后,这是株进口的散尾葵,叶片比一般品种还要繁大,两道身影被完美隐藏,明明灭灭的走廊灯下,只余一片宁静清晨。

  嘀嗒,嘀嗒。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出现在监控。

  那像是手的主人感知到某种危机,慌张失措下急忙想抓住什么,画面在这时断帧,“砰——”的一声巨响,一具男人身体轰然坠地。

  监控瞬间切换跟踪,画面接上了一楼的监控,这里的角度不再有遮挡,正正好好,面对着坠楼人的正脸。

  方头五官遭受到了猛烈坠击,耳朵、鼻孔、嘴角均源源不断流出了血,十几秒后,“叮当”一声,一个小巧的白色钥匙紧接着坠地。

  圆形的血泊渐渐蔓延开来,以方头为中心,逐渐蔓过了那把白色钥匙,最后一点颜色也被鲜红吞噬,周遭安静,监控又重归无声。

  监控的最后一幕,停留在二楼牢房的一道身影。

  在最角落的那间牢房前,有一个正对走廊的监控,它清晰而明显,而此时站在它面前的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面朝监控———彭庭献主动选择站在了画面之中。

  他将自己整个暴露在监控下,头颅慢慢低下去,右手捂肩,向监控鞠了一躬。

  深度比平常更加倾斜,不难看出,这是属于上流圈层最能表示极度尊敬的礼仪。

  通常出现在上下级之间。

  整段回放到此为止,办公室落针可闻,屏幕中,倒映出蓝仪云一双冷漠的眼。

  她仍将视线定格在最后鞠躬的这一幕,从监控回放开始,眼睛便再未眨动,脸上也收起了平日的玩笑。

  盯着显示屏看了足足十分钟,她才做出了一个轻搓手指的动作。

  她撤回了搁在手背的下巴,将脸抬起,猩红的指尖不自觉摩挲起来,似乎陷入一种沉思,怀着这样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彭庭献。

  彭庭献仍温顺地站在门口,同样,他刚刚也安静地回顾了监控里所有声音,此刻他接住了蓝仪云的视线,沉默无声中,与她交汇。

  破天荒的,他这次没有主动开口。

  一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连室温都在无言中悄然下降三分,蓝仪云的目光笃定异常,看上去没有一丝丝要谈判的意思,这样的反馈,并不在彭庭献意料之中。

  他是这时候上前一步的,来到刚刚沈娉婷鞠躬的正中央,他单膝弯折,左腿先落地,然后右腿也紧接着折叠跪了下去。

  “蓝小姐。”

  恭恭敬敬一声,率先打破办公室快要凝固的对峙。

  “您要惩罚我吗?”

  他目光真挚地朝她看过去,蓝仪云却不为所动,一记侧眼扫向沈娉婷,后者捕捉到暗令,细眉一蹙,低呵道:“你先不要说话。”

  “为什么?”

  彭庭献不松口,紧紧盯着蓝仪云:“蓝小姐,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态度与他平日截然不同,在这样的气氛下,连沈娉婷都嗅到一丝激进的冲动,她眉毛拧得更深,加重语气:“彭先生,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我没有激动,沈警官,”彭庭献保持着语速平稳,但仿佛故意在逼压什么一样,再三重复这句:“我做错什么了吗?”

  “咚——”,他话落同时,一个烟灰缸精准砸了过来。

  蓝仪云保持着半起身扔东西的姿势,从抓起烟灰缸到狠狠砸过去的一连串反应都十分突然,动作迅猛无情,但重新坐回椅子里时,又恢复了慢悠悠的模样。

  她后脑勺倚靠到了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欣赏彭庭献额头的血缓缓溢出。

  而彭庭献虽跪在地上,脊梁却挺得笔直,这烟灰缸来得毫无征兆,他被砸得上半身一晃,但没倒,暗地咬了下后槽牙,硬生生扛过眩晕。

  他不仅被砸中时没出声,在这之后,无论旁边沈娉婷怎么示意,他都没有再作出下一步行动。

  额角一行血蜿蜒而下,顺着侧脸线条,一路曲折到下巴,啪嗒,掉到裤子上。

  他一直保持着低头姿势,有些懊恼地盯着裤子,这是他来到七监被分发的新囚服,比平常穿的料子好一些,就这么弄得脏兮兮,心灵上的洁癖和额头实打实的疼痛一样难受。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来一点,跪在那里一声不吭,蓝仪云感到后颈酸痛,在椅子里靠着缓了一会儿,半晌,拿起桌上一叠资料,伸着懒腰从椅子起身。

  她绕到了办公桌前,长腿交叠,靠在桌上翻看起了资料,纸页一边簌簌作响,一边夹杂着她冷淡的陈述。

  “泊林武器公司董事长彭庭献,非法研发、制售武器,用于C、H星球之间军事战争,未经星际安全局允许,煽动战争,破坏公约。”

  “被告彭庭献,剥去一切职务,财产清查,移送至帕森监狱,判处无期徒刑。”

  指甲点了点资料页,蓝仪云头也不抬,眯着眼读出接下来一行字:“孟涧……代为接手公司。”

  她目光下移,往下看了几行,忽地讥笑:“孟涧是你的副董啊?”

  “公司创业、合作会谈,这不是你的亲密伙伴吗?”

  她扬起手,无情把资料一甩,总结道:“什么人品,被自己未婚夫告了。”

  数百张资料页洋洋洒洒,比兜头泼过来的一盆冷水还要密集,彭庭献在听到“孟涧”两个字后身体一僵,虽很快被掩盖过去,却依然被蓝仪云捕捉眼底。

  她不再出声,像彭庭献刚才逼迫自己一样,反客为主,把被动的位置甩回了他身上。

  彭庭献的手边、腿边、甚至肩膀都落满了资料,那是他前半生的人生总结,从家族的幼年生活到公司信息,蓝仪云对他的一切都知根知底,包括孟涧这位所谓的“未婚夫”。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膝盖前施施然落下一张纸,那是被压在最后的一张———他的法庭认罪供词。

  多么荒唐。

  此时此刻,面对这张纸,他竟依然是跪着的姿势。

  办公室又寂静了许久,三个人心思各异地默然下来,地上的资料忽然被一张张捡起,彭庭献抓着那份供词起了身,不急不缓的,将周边所有自己的资料一一整理,放在手边。

  他一张张翻阅过去,叹口气,笑了笑。

  “蓝小姐。”

  语气听上去有些沉重,但更多的是无奈:“我承认我犯过错,但最后一句,请你收回。”

  “孟涧先生是我相识近三十年的朋友,我们一同长大,一起创业,他是我非常信任的伙伴,但并不是我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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