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自己脚边的资料,问:“是……和这位蓝擎先生有关?”
蓝仪云移开了审视他的视线,办公椅转动,她换了个方向倚躺,避开那束打在脖子上的阳光。
整个人隐匿在壁画的黑暗下,仿佛被阴影吞噬,连说话都染上了一丝寒意:“你有能力帮我解决他么。”
“当然。”
彭庭献一秒钟迟疑都没有,甚至,咬重语气,向她笑容满面地重复:“当然,蓝小姐,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在军工行业为您衷心效力。”
蓝仪云的面色这才肉眼可见地晴霁,她眉间阴霾舒展,心情大好一般,随手从桌上捞了根烟朝他扔过来。
彭庭献缓慢又不失优雅地捡起,将烟身在手中微微转动一圈,深吸一口亲手设计的味道,低声说:“蓝小姐,您希望我怎么做?”
“怎么设计出这根烟的,就怎么设计你的方案。”
蓝仪云口气平淡,但傲慢丝毫不减:“我的堂哥蓝擎,因为一件小事想和我计较计较,他仗着经营军工行业,想和我硬碰硬,如果开战,我相信你会做得好。”
她接着拿下了嘴里叼着的烟,往彭庭献的方向一扔,像逗弄家里的狗,看他会不会因为主人的恐吓而躲。
然而彭庭献在烟头扔过来时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不仅不躲,反而对自己亲手设计出的烟有近乎执念的痴迷。
在烟头最后一缕残香消失殆尽时,彭庭献终于慢慢直起了腰,直视蓝仪云,与她对视而笑。
蓝仪云也从办公椅里站了起来,向他走来,停留在他右侧方向,拍了下他肩头。
两人一前一后相对而立,彼此斜视对方,却能将全貌看穿,不算近的距离下,听得见对方蓬勃欲动的野心。
彭庭献先一步低下头去,颔首微笑:“一定让蓝小姐满意。”
蓝仪云这才轻轻点头:“回去,一会儿让沈娉婷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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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彭庭献离开不久,十分钟后,沈娉婷抱着一叠资料进来。
她费劲地放在办公桌上,一边擦汗一边竭力调整呼吸:“蓝小姐,这是有关彭先生公司的所有资料,我都整理好了,没有惊动孟涧,也没有让蓝擎的人察觉。”
蓝仪云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把烟灰缸拉过来,摁灭烟头,拿起一份资料看。
“今天早晨我去八监问了下,裴警官昨晚九点十七分产生情绪波动,据七监看守的人反馈,他这时候在澡堂,和单独留下的彭先生发生了一些摩擦。”
“但情绪波动不大,且时间极短,看样子大概是又被彭先生刺激到了。”
沈娉婷如实汇报,一五一十,没有夹带任何添油加醋的私货。
蓝仪云似是很满意她这份办事效率,难得点了下头,示意她继续说。
沈娉婷清清嗓子:“蓝小姐,依我看,裴警官的情况严格来说并不稳定,他虽然通过了我们测试,但依旧面临爆发风险,一旦情绪受激程度超过改造阈值,裴警官所谓的“自控力”极有可能被瞬间击穿。”
“为避免十年前那场动乱,我建议……要不先暂停他一切职权,带回八监再观察一阵子?”
蓝仪云默然不语,如她所说,裴周驭最近的表现确实很不稳定,虽然七监需要一个苦力,但裴周驭一旦失控,对整个监狱来说可谓得不偿失。
十年前死亡的那批狱警,至今无法公布名单,一个蒙冤入狱的犯人杀了那么多狱警……这样的风险就算是她的父亲也承担不起。
刚刚解决完设计武器的事,眼下又来一个裴周驭,蓝仪云不免感到一阵头痛,她脸色不虞地把资料扔了回去,冷道:“关回去,关到战争结束为止。”
沈娉婷点头称是,想了想,又接着说:“那十号实验体您打算怎么处理,据八监那边反应,十号已经结束观察期,可以进行改造实验了。”
蓝仪云阴测测地讽笑一声:“既然他和这个数字这么有缘,就继续泡在实验池里,再观察一阵子。”
“是。”
第45章
下午劳作结束,犯人们迎来自由活动时间,结队前往澡堂。
彭庭献被沈娉婷带回了监舍,按照蓝仪云上午的吩咐,收拾床铺,然后随她前往秘密监区。
整理物品的过程中,霍云偃就倚靠在门边,依依不舍地看,他叹了好几声气,说:“就这么走了。”
彭庭献心情大好,报以施施然一笑,抱歉道:“很遗憾不能和霍警官继续相处了,不过放心,过了这阵子,我还是您五监的人。”
沈娉婷冷声:“快点。”
“遵命。”
天色在监区外逐渐暗下来,这是彭庭献第一次离开犯人生活的范围,背离六监礼堂和七监危险区,在女人时常颠簸的高跟鞋中前往第八监区方向。
途中经过那片驯马场,沈娉婷走路更是崴脚,她一开始还能保持体面优雅,到后来,“嘶”“诶”“诶哟”……一声比一声烦躁。
彭庭献隐约听见她骂了声什么,接着便看到她脱掉了鞋,光脚踩地,拎着高跟鞋边骂边往前走。
安静中,彭庭献将目光移向她的脚。
手腕上那枚翡翠镯子正反射余晖,夕阳的光一晃一晃地照射下来,她这双高跟鞋很贵,脚后跟的光滑程度却并不与之匹配。
在彭庭献身边所接触的名流千金中,因为从小需要穿高跟鞋的缘故,往往脚后跟会有缺陷,或者形成一层厚茧。
但沈娉婷那里显得稚嫩,结茧的地方聚集在前脚掌。
像是……踩蹬过什么。
默然无声中收回打量,彭庭献神色不改,继续跟随沈娉婷走去。
他们最终来到一个偏僻的实验室。
老旧泛黄的门被打开,尘土滚滚而来,沈娉婷咳嗽着挥手,忍着脚底不适,向里给彭庭献指了下:“进去。”
门框矮的可怜,彭庭献187的身高需要歪头,微微弯一下腿才能进来,他打量这间废弃的实验室,里面面积不小,空旷且采光良好,是他五监那个老鼠窝的六倍不止。
“我自己收拾吗,沈警官?”他问。
“一会儿有人来打扫,你先看看缺什么,”沈娉婷指了下最里面一间卧室:“那儿是你休息的地方,武器设计出来之前,你不准离开这里半步。”
“啊。”彭庭献略感失望地耸了下肩:“那也太无聊了。”
“不无聊,转头,往你右手边第二个窗户看。”
沈娉婷突然神神秘秘地说。
于是彭庭献顺着指示看过去,一座熟悉的灰白色建筑冒出一角。
———在驯马场身后,正是独立监狱的第八监区。
“白天好好为蓝姐研究图纸,到了晚上,你就不那么无聊了。”
沈娉婷又讳莫如深地笑笑,点到为止,关门离去。
彭庭献听到门外“嘀”了一声,门虽是旧门,却配备了最高安全系数的电子锁,除非指纹认证,其余没有任何逃离方式。
他觉得空气有些热,走到窗户前推了两下,却发现推不动。
不信邪,彭庭献又挨个把屋子里四扇窗户都试了一遍,发现都被牢牢焊死。
偌大的屋子里空气燥热,只有头顶一扇小小的排气窗,有气无力地转。
“咚。”彭庭献踢了脚地上的小石子,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窗外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沈娉婷口中所谓“打扫的人”才姗姗来迟,三个狱警三脸不情愿,你使唤我,我扔给你,就这样草率地将屋里打扫一遍。
彭庭献仰躺在卧室的床上,床还算干净,但外面消毒液的气味穿过门缝,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他这间废弃的实验室明显也被划入了第八监区,和旁边那栋神秘的白色建筑一样,每天都要用化学药液消杀。
太难闻了,太难闻了。
彭庭献第三次发出这样感叹,他无法想象裴周驭是如何在这样的药液中被洗来洗去,整整两天,二十多次,换做他碰一下就被熏到当场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