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迁喉头滚动,想起那晚的桃花妖,还是收回脚,老老实实站到了林祈岁旁边。
桥上的戏咿咿呀呀的唱,很快就有两个人随着鼓点退了场。
侍女立刻上前,抬手一推两人的肩膀,道:“两位贵客,该上场了。”
林祈岁只觉得一股力量自后背传来,他的脚便不听使唤的自己向前,一步步迈到了桥上。
旁边的陈迁,脸都白了,却无法阻挡背后的那股力量,和林祈岁一起,走上了鹊桥。
走的近了,那些晃来晃去的人影,便都有了眉目。
林祈岁看了一眼旁边一位丫鬟打扮的青衣小旦,虽然涂着油彩,但他脸上的五官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
再看向其他角色,全部都是如此。
陈迁的腿已经忍不住抖了起来。
随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敲响,林祈岁和陈迁的手脚,都不受控制的自己动了起来。
林祈岁感觉自己的手臂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动,从肩膀到手指尖,都像被线串起来一样,不受控制的做着各种动作。
嘴巴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张开,嗓子一夹,唱道:
“花烛长夜勾起我绵绵长恨
恨难抑思前因恶怨成仇更填膺
苦命人偏遇着负心人”①
陈迁此时已经面如土色了,不过因为脸上涂了油彩,倒是看不出来。
此时,还没到他的戏份,他努力的动着嘴唇,像是想念什么咒诀。
可不管他如何使劲,他自己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都纹丝不动。
“林大人暗地里巧计设定
嘱咐我洞房中鸾凤和鸣
他本是无义人把天良丧尽
我焉能俯首听命飞蛾投火自烧自身”②
林祈岁一声声唱的期期艾艾,真情流露。
“丫鬟们准备好无情棒棍
等到来呀着力打不可留情!”③
尾音一收,那边陈迁一身大红的新郎喜服,僵硬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他一走上前,早就站在后面的四个丫鬟,立刻将手中小臂粗细的棍子一挥,当真是毫不留情的重重向他身上打去。
——砰砰!
木棍砸在身上的沉闷声响,听的林祈岁背脊发凉。
照这种打法,恐怕陈迁挨不住几下就要被活活打死。
而此时,扮莫稽的陈迁倒在地上翻滚不停,嘴中却只能发出挂着戏腔的“哎呀”声。
林祈岁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戏服都已经被打烂了,鲜血自他的身上流出来,在桥上汇成一小滩血水。
——砰砰!
陈迁半张着嘴,双眼死命的瞪着,疼的已经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好好!”
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
是严老爷。
林祈岁正好朝着那个方向,便立刻看了过去。
就见,不远处的观月台上,严老爷看的抚掌大笑,而在他的旁边一道白色的身影兀的站了起来。
杨姑娘的裙摆随着夜风飘动,面纱轻盈如蝶翼。
她立在那里,背脊挺直,像一座冷硬的石碑,又像是荒坟之上,屹立不倒的白幡。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祈岁感觉那四个丫鬟,打的更卖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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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②③——出自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68章 一出好戏
——咔嚓。
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啊……!”
陈迁的惨叫紧跟着响了起来。
林祈岁余光瞥去, 就见他的左臂被硬生生打断了。
陈迁大张着嘴,血水从他的嘴里流淌出来。
——咔嚓。
右臂也断了。
陈迁浑身抽搐,翻着白眼。
——咔嚓!咔嚓!
双腿全部断了。
陈迁痛的两眼一翻, 直接昏死过去。
那四个丫鬟却并未停手, 她们熟练的用棍子翻动陈迁的身体, 将他摆成了跪趴在林祈岁面前的姿势。
戏还在唱,林祈岁长长的水袖一甩,不受控制的开口唱道:
“穷家女面前你恶似狼,官小姐面前你绵如羊。
手拍着胸膛想一想, 你学的什么好文章!
人皮兽心肮脏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①
林祈岁唱的声情并茂,奈何陈迁已经彻底没了意识,只浑身是血的跪趴在那里, 赎着自己的罪。
忽而,一阵阴风打着旋自观月亭那边吹了过来。
森寒的凉意铺天盖地袭来,压的林祈岁几乎喘不上气。
他艰难的抬头看了一眼, 便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随着阴风踏上了鹊桥。
白影纤细瘦长, 轻飘飘的, 像一缕孤魂。
但在黑沉的夜色之下, 林祈岁还是认了出来, 正是方才站在观月亭上的杨姑娘。
她依旧穿着一袭白衣,就立在陈迁的面前,低头俯视他,像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啊啊……”
低哑模糊的声音,隐约传出。
陈迁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但他的手脚都断了, 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依旧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匍匐在地。
“呸!负心汉~”
杨姑娘开口,凄婉又悲愤:“你该跪的人——是我!”
被迫立在陈迁面前的林祈岁:……
他是想让开的,可惜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话落,杨姑娘突然扬手。
林祈岁顿时感觉身体一轻,竟然被一股力量向后推开数米,站到了边缘的位置。
这是,直接下场了吗?
但,不待他多想,杨姑娘已经在陈迁的面前蹲下。
她一手抬起陈迁的下巴,一手解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林祈岁就在对着她的方向,自然也看到了。
杨姑娘的模样清秀,柳眉杏眼,朱唇一点,只可惜,她的脸上满是横七竖八的伤痕。
因为面色苍白如纸,这些伤痕便显得格外鲜艳刺目,看得人触目惊心。
陈迁却突然惊恐的瞪大了眼,脸上血色全无,一双眼瞳骤缩,惊恐的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迁,”杨姑娘笑起来,“看来,你还记得我。”
陈迁已经惊恐的涕泗横流,他不受控制的发着抖,结结巴巴的努力挤出几个字。
“放……放过我……”
“凭什么?你当初可曾放过我?”杨姑娘的眉目陡然凌厉。
“陈迁,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我……”
陈迁哆嗦的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竟然湿了。
杨姑娘鄙夷的嗤笑一声,直起身。
她没在看跪在地上的浑身是血的陈迁,水袖一甩,期期艾艾的唱了起来。
“陈迁你一介清贫书生,恰逢春闱难凑赶路银,
家父惜才奉银助你赶考,你念恩情与我结为夫妻,
你立誓说要做那比翼鸟连理枝,将来高中带我入那繁华京城来。
又为何要另娶官家小姐做正妻?
我一介弱女子千里上京来寻夫,却见那:
凌州知府陈大人,手携如花女眷入府邸。
我悲戚难掩问何故,你却翻脸不认我这旧时人!
你着家仆将我赶,你句句不识伤人心!
我逃出城外天冷难挨,却遇那砍柴之人严易山,救下我这小命来。
他见我可怜收我在家种,又怕孤男寡女遭口舌,
便认下我为义女,伺候身边。
可怜我,千里寻夫遭驱赶,心冷似灰念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