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104)

2025-11-25 评论

  他张开双臂,向着不可见不可闻不可听不可触的强大所在,在恐惧与敬意中奉献出了自己的胸膛。

  那么神明到底是怎样注意到他的?

  在万年前的那双伸入湖水中的手,带走了第一坛酒中的水。那双手摘取河畔的嫩芽,发酵,酿造,金色的酒液落入凡间,人类创造的万千奇迹之间,这坛酒由他第一个奉上。

  他饮用了第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倾倒在了那条河里。

  那是第一次,他与它共尝到酒的味道。

  请你也饮下这三杯醴酒吧,像以前一样。酒如同树木的根系一样扎入地里,这是你的祖先,你的过去,你的土地。无论上面是阡陌交错还是霓虹灯起,无论地下轰鸣的是远古巨兽还是铁路的盾构机。这片土地是人的土地,也是神的土地,当你想要回来,只要进奉上寰古不变的祭品。

  回到历史里来,回到时间里来,回到简单的,容易的故事里来。在这个故事里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捧起河水,将它变作爱与美的交响。

  我从梦中醒来,耳畔隆隆作响,在床上呆坐许久才去洗了把脸,擦去自己的一头的冷汗。我想喝一口水,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我之所以会和这个故事产生联系,是因为我喝了这里的水。

  地下水道纵横交错,它曾经来过这里。

  我当即就去洗手间吐出了我的晚餐,然后大病一场,退出了训练。几个月后,我调出了这个分局,前几个月还和老龙有联系,后面连他也很少见面了。

  但在几年后我还时不时会想起这个故事。每当我喝酒的时候将最后一滴酒液倒入杯中,我就会回忆起梦中袁立明的脸。

  或许,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什么好的故事,但对他来说,无论从什么身上,无论是什么给予的,一个卑微的生命能够在当今获得真正的快乐,或许就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

  痛饮醴酒三杯,愿你此生无忧。

 

 

第44章 起源

  我现在仍然记得那些庞然大物发出的声响。

  我能听见很多不同的声音,一些非人的咆哮,一些喉咙里将发未发的尖叫,还有很多很多古怪的声音,有些像一锅刚刚沸腾的黏粥,费力地憋出一个潮湿的气泡;有些像菜市场里的猪肉档口,穿着油腻围裙的档主正在把一副完整的肺摔在案板上又撕下的黏腻声。

  那些肉的声音、内脏的声音、哭喊啸叫的声音极大,一瞬间充斥了我的整个脑袋。我背后有一团活着的血肉正在与怪物搏斗,带着脂肪腥味与新鲜血液的气息顺着冷风灌入我的鼻腔,我甚至能感受到吹来风被捂暖了几分,因为它上一秒曾在某一腔裸露在外的肝胆胰脾中穿过。

  我太久没有吃东西了,连呕吐都只能吐出几口酸水。

  我拖着金毛,两步一喘气地往树林深处走了几十米。那些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远,但我没办法不去听那些尖叫里带有含义词句,它们跟风一样,毫不顾及我意愿地灌入我的耳朵里。

  在这片寂静辽阔而又残忍无比的草原上,我听见无数人的哭喊。他们的词语、神智与过去全部被压缩为一,成为我身后的那个怪异的肉块。

  无论他们曾经拥有什么,从这一刻开始,它都注定要在永世的苦海中饱受折磨,当他们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腹腔外翻,手长在头顶,肠子与他人的内脏系作一团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冲击感与精神上的崩溃会狞笑着撕碎他们的神智。

  当时我就希望他们马上疯掉,真的。我不知道有什么比精神失常更好的结局了。没有人能接受这样活下去,因为这根本不能被称为活下去。

  在这样的混乱中,我听见有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声,一直在高喊,声音在他的口中发出,如同杀死一头家畜时将刀捅进它脖子里的那种尖叫。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放开我我要回家!!”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有时声音低上一些,有时又高上一些。他会停顿,在你以为他耗尽了力量时又在某一秒钟开始继续喊叫,如永不疲惫的机器般毫无意义地运转着。

  不,对他来说,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就让我痛苦无比,我甚至能切身实地地感受到那种难以承受的绝望。或许在上一次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已经预感到死亡将至,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永远不得解脱。

  我捂着耳朵不敢再听,其他的声音渐渐消下去,那里的争斗似乎即将进入尾声,我仍能听见那团烂肉中清晰的呢喃,他没有力气了,但是他没有放弃。

  “这是哪,”他低声说,“放了我吧,我要回家。”

  这件事给我带来的痛苦也远超我的预计,直到今天我做噩梦时候还会听见那个曾经听过的声音。那种尖叫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意识到现实无可逆转之后说出的话——如果我是那个怪物的一部分,我也会这样说。

  我也很想回家。

  我的眼泪止不住,眼前都是模糊的,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冲了过来,一下就闪到了金毛面前。

  我本能地想要扑上去把金毛拖开,结果那个黑影把什么东西往金毛腿上一扎,就那么几秒钟,金毛倒吸一口凉气,马上就醒来了。

  “跑。”

  那个影子是教授。

  他戴着兜帽,行动迅速,提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拽起来了,我懵了一下,看见他在那边也把金毛拉了起来,几乎没有停歇地就冲向了树林深处。金毛先反应过来,他马上就跟上去了,我也马上在后面跟上,追着他们俩的脚步穿过这片白桦林。

  他们跑得特别快,我根本无暇再去想任何事,脚底下只知道玩命狂奔,肺跑得感觉都要炸掉,眼前一阵白一阵黑,跟高中运动会一口气跑完三千米的状态差不多。

  那些声音越来越远,我好几次想要出声叫他们停下,但讲话都讲不顺溜,更没办法喊出声来。他们俩也只顾着埋头跑,感觉我被生吃了他们都注意不到。

  我跑得浑身要直接散掉,真的是拼了老命来跟上他们。夜里的林子很黑,这种速度下还要辨认方向和绕开树根,我的脑子很明显已经跟不上节奏。有几次差点摔倒,更是拖慢了一点距离,现在连衣角都碰不到,感觉要活活跑死。

  第三次我绊倒的时候真的摔了,那一瞬间脚踝钻心地疼,我尝试了两次都没站起来,前面两个人早就跑没影了。

  妈的,好人没好报!!

  我真的是控制不住流眼泪,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们不等我,我的理智和感情都不理解这种行为,脑子里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当时冒出的最强的念头就是在绵羊它们追上我之前我要自杀,自己一头撞死也比变成那些东西更好。

  我又尝试了一次想要站起来,我还扶着树,就听见有人冲了过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动作到底是怎样的,只知道那么一秒钟过去我就被扛到肩膀上了,跟一扇猪肉一样被抓着手脚挂在他肩上。

  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就动了动手脚,那人马上抓得更紧了。

  “别动!!”

  金毛吼。

  我马上不敢动了,在深夜的林子里只有那轮癫狂的月亮映照着树木灰黄的枝桠,我在他背上,满眼都是闪动的零碎月光,直接头晕目眩,被颠得想吐。

  金毛跑得比马都快,我肚子又刚好被他顶在脑袋那,感觉颈椎都要被甩脱了,在他背上又不敢吐,怕被他直接扔了,只好咬着牙强忍,一刻不停地哄自己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才没有直接吐出来。

  等到他终于减速给我放下的时候我根本站不起来了,扭头就是一个吐。全世界的晕的感觉这几天我算是体验了个遍,现在我看眼前的东西都还带晃,又怕他把我丢了,一遍干呕还一边抓着金毛的衣服不让他走。

  他没走,给我拍了拍背。我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是人了,转头一看,拍我背的是一个带着羊角的羊头人。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我都忘了我给出的是什么反应,反正后来教授把羊头骨面具摘了对我说了好几遍我才逐渐理解现状,然后我就直接晕了,一秒钟都不想清醒地呆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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