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眼睛还是嘴巴,都好像…
好像我自己啊。
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就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又陷入了这样的幻觉。我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次自己的名字,刚抬头想要去找周子末,却看见自己手上真的拿着张黑白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微笑着,穿着日式军服,以一种放松的姿势站在墙边。
我的神经都要错乱了,大脑第一时间尖啸着这都是不可能存在的。我想赶紧告诉周子末刚才发生了什么,周围却一个人也没有,而我早已不在走廊上,而是站在了某间宿舍的中央。
我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个宿舍没有门。
我们刚刚所查看的所有房间都没有门。那些厚重的铁门,在记忆里可以阻挡一切的东西全部消失了,留下的是一个个可以任意进出的空洞。
这里的地下确实有什么东西,他们想要与这片草原抗衡,把不应该带来的东西带到了这里。
然而最终怎么样了?最终到底是谁击败了谁,留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切,突然,我就觉得有东西一下子出现在了我的背后。
“来了哦。”
有人在我耳边这样说。
我头发都要一下子全部炸开,这个声音就是贴着我的耳边吐出来的,那张嘴巴的呼吸直接喷到了我的耳背上。我吓得往后乱抓了一下,什么都没碰到,又差点摔在地上。混乱当中,我的行动和思索,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响声覆盖了。
一辆火车,从宿舍的门口,在我面前,自走廊轰隆隆地穿梭而过。
那是一辆真的火车,车身刷着绿色的车漆,像极了那种卧铺的绿皮车。它的车轮飞速转动,部分室外的光线都留在了车内,倏然间被送入此地。
车窗半拉着帘子,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影子。车身上都是风沙锈蚀的痕迹,从我面前飞速驶过,扑面而来的是绝不属于这个草原的,干燥的气息。
我被这种巨大的声响震住了。在你坐车的时候可能不会觉得火车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而当它在你面前驶过的时候,那种庞大的,坚不可摧的钢铁造物以一种无法被阻拦的力量向前冲去,也足够令人毛骨悚然,动弹不能。
然而,更让人恐惧的是在我看清楚那些摇晃的影子之后。
列车的窗户不是很大,乍一看上去,只是有些人影在车厢内。在某一刻的晃动当中它们呈现出极其古怪的角度,那些影子似乎并没有坚实的支撑,而是在随着车体的摇动而轻微左右摇晃。
很快我就意识到了,他们正被吊在车顶上。
一辆轰然驶过的列车,一排一排,上吊的,如同宰杀后的牲畜的人。它就这样在我们面前出现,穿过本不应该存在的隧道,一节一节地展示在我们面前。
刚才在我耳边说话的那个人,告诉我们车来了的那个人…那个声音,实在是太像我看到的记忆中那个叫山田的日本人了,他好像就是上吊死的。
在这样的声音中,我听见了轻微的,敲击木鱼的声响。喃喃的诵经声自车厢内部飘了出来,十分虚无,也并不让人觉得安心,反而放大了那种未知的恐惧。
我几乎马上意识到,这辆车,应该就是山田在回忆中,等待着它来接自己走的那趟火车。
这辆车为什么穿梭在地下,它到底从何而来又到什么地方去?车上面的尸体是真正活过的人吗?还是什么根本不可知的存在?这样的一趟火车竟然能给人带来期待,那么他们面对的东西…是否远比这个还要更可怕?
草原给我的感觉是自然与原始力量的完美融合,而在进入地下工事之后,我越发意识到,这整个地下的世界都来源于人类的痴心妄想。
他们创造出水泥堡垒,创造出十厘米厚的钢板防爆门,创造出能比任何马都要快的火车,但最终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跑赢自己的命运。只要那些东西想叫你死,你也只能是它们脚底下的一颗沙子。
火车轰隆隆地离开,像它出现时一样,嗖的一下就不见了。门外又变成了一条普通至极的走廊。
我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又拍了自己的脸颊两下,猛地甩了几下脑袋。在这个过程中,我根本没有注意外界的变化,直到我抬起眼,才看见门口有一半人,正探出身来瞧我。
我的尖叫声噎在了喉咙里,那个人已经比我更快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林?”
他说。
他看着我,用手包着手电筒的头,用陡然暗下来的光在我脸上扫了几遍。就这个时候,我也看清了来者是谁。
是老陈。
我稍微松了口气,想要上前和他说话,他却不知道为什么退了半步,等我站定,才又走回我前面。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他说,“你的样子变了。”
样子变了?
我又伸手去摸我的脸,皮肤的触感还是特别鲜明,但自从老陈告诉我的那一刻开始,一种细细密密的麻痒感就从脸颊轻薄的皮肤下不断地泛了出来,好像这副身躯之下还有什么东西,正在用无数细小的手指抓挠着,想要破开皮肤钻出来。
我抓挠了几下脸,“你有镜子吗?”我说,“我想看看。”
老陈看了我一眼,我想我应该没有变化很大,否则他怎么会能一眼认出我?但他的眼神很奇怪,眉头也皱了起来。
“为什么要镜子?”他说。
突如其来的烦躁让我的皮肤更痒了,“你不是说我样子变了吗,”我又不受控制地抓了几下脸颊,“我想看看…你有没有镜子?”
“我刚刚没说这句话。”老陈说。
又来了,又是和以前一样的套路。我心烦意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要这样做。“那你有镜子吗,”我还是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能给我照一下…”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上手就想要去拉老陈的衣服。他非常轻地挡了一下,把我的手挡开了,然后又把挂在衣服上的一个墨镜还是防风镜收了起来。
“林,你听我说,”他说,“你先冷静下来,不要去想…”
他感觉完全没有理解我的话,那种没有由来的烦躁又泛上心口。“我想照照镜子,”我又说了一遍,“我想看看我现在怎么样了。”
老陈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很疑惑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下一秒,他直接用手臂把我脖子绞住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攻击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连挣扎都没有,最多一秒半,我就失去了意识。
妈的,又晕了。
等我醒的时候我发现我正躺在地上,冻得从睁开眼就在发抖。一回头看见老陈就在我旁边,赶忙又往贴着墙的地方躲了一下。
他本来已经对我伸出手来了,看到我的肢体语言又收了回去,“对不起,”他说,“事情比较紧急,吓到你了。”
你他妈的岂止是吓到我了,我感觉以后会因为梦见队友突然袭击自己而做噩梦。
我的眼神大概很哀怨,老陈也意识到错了一样,没有再主动靠近我。
“…什么事情?”我说,还是觉得非常憋屈的,“那也不能这样吧。”
“你被这里的东西影响了。”
老陈看我要起来,又伸手来拉我。我本来想硬气点,但没他拉我我还真的站不起来,只能屈尊握住了他的手。
他给我简单解释了几句,说这种情况他们以前也有人遇到过,而那个人最后把自己的半张脸皮都扒下来了,所以他不得不及时阻止,“这种时候需要加强自己的主体意识来进行抵御,”他说,“默念你自己的名字,会让你好受些。”
最后他又向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反而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这件事就算翻篇。接着,我把从掉下来看到记忆开始的部分都和他说了一下,“我刚刚还和周子末在一起,”我说,“突然间看到闪光灯就又跑到这来了…是那个叫桑原的日本人想要害我吗?”
这是我遇到他之前对现状的所有猜想。桑原显然和我有莫名其妙的联系,我感觉不是他就是山田,两个人总有一个想让我死的,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