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我也没想什么,就想要去个厕所。他们以前经常把我病房的门锁上,所以在我起得来床之后,晚上上厕所我都是在便盆里解决,到早上我再自己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倒掉。起不来床的时候怎么处理的就不要再提了。
我下床用脚往床下探,没有碰到便盆。我隐隐约约记得是拿去洗了的,但是现在他们很少锁门,所以我也有可能是早上拿出去,因为金毛那件事,我心情一般,就忘了拿回来了。
我走到门前,拧了拧把手,门没有锁,我就直接推门出去了。
我在这里已经住熟了,在开门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今天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等我很随意地转身,关上房门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从来没有在晚上离开过病房。
卫生院走廊的灯早就被他们关了,电闸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也被拉了下来。
整条走廊一片漆黑,一点非常昏暗的月光从正门口那里漏出来,在靠近走廊的地方戛然而止,甚至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条走廊只有二十米长,本来我站在门口的时候完全可以看见尽头厕位的矮门。但它看上去和白天的那种老旧但温和的感觉完全不同了,走廊微妙地出现了变化,我站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漆黑,一片漆黑,无声的漆黑,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连草原夜晚最常有的风声都听不到。
隆隆的心跳声像是一种号角,那种浓稠的的黑暗被刺激到了,它们在变化,在靠近。我觉得一阵头疼,在我揉额角的时候,我似乎看见了一条黑色的东西伸出来了,然后又消失了。
我反手拧了一下门,门没有开。
糟糕了,我想。
我总感觉有东西在那片黑暗里,所以不得不盯着前面的地板和走廊。我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太久了,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原本存在的月光也渐渐消失了,被奇怪的阴影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
走廊进入了完全的黑暗,我紧紧地贴着门口,冷汗湿透了衣领。
它像是被人从剪贴本上整条剪了下来,贴到了另外一个纯黑色的本子上。有一些阴影甚至探出了触角,超越了墙壁的界限。那些直角和直线变得模糊,甚至开始弯曲,呈波浪形一样扭动。
而它们的尽头…二十米的距离,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这条走廊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延伸了,它连接上了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可能有尽头,也可能没有,但那里有什么东西,黑暗没有阻隔它,只是在帮它掩盖它的真实存在。
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它们活着的感觉,那是一种很扭曲的欣喜的情感,像是那种文学作品里所写的,有个没人能看得见的幽灵终于被人见到了的那种喜悦。但我也几乎可以确定它绝对不是幽灵,因为那不是一个。
那是很多个,那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欣喜与快乐,它乐意被见证,被人类的双眼收于眼底。
不如说,“它”在等待着,一直在等待着被人见证。
这个黑暗的尽头会是一扇门,我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或者是一条公寓的楼梯,一片家中的黑暗,一个公司里转角,上面贴着一块告诉你前面是什么地方的指引牌。
或者,如果你在开车的话,这会是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一条长隧道,一片很高很高的草丛。
然后就会有人走过去。这一路上你不会见到任何恐怖的事情,这就是非常正常的一段路。然后你往前,再往前…你或许根本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你当然也得不到答案。
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公主就是这样,或许我也会是这样,其他人也会是这样。在踏上这条路前,没人会觉得这是一条不归路。一个国家一年失踪的人口可能有几十万人,除却天灾人祸,还有一部分人生活美满,事业有成,就在某一个黄昏,他看见一条小巷,走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就是“接触”的结局。
我脑袋突然很疼,整个视野都前后左右颠倒着随意旋转。我知道不能再去看了。
只要再看下去,我的结局就只有一个。我肯定会走进这片黑暗里,然后消失掉,谁也找不到我。
我转身,拼命地去撞门,门死活就是不开,我撞门的声音在黑暗里响得我鼓膜生疼。一下,两下,三下,我几乎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门把手才松动了,被我最后一顶,终于打开。
我几乎是连跑带爬地滚进门里。门锁被我弄坏了,我就用背后死死地顶着门,坐在地上。
走廊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但是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那个东西还在走廊尽头,蛰伏着,满怀欣喜地等待着被再次目击。
我很想吐,呼吸时感觉自己的肺都在一刺一刺地发疼。我的手心全都是冷汗,一点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让我冷得发颤。
我靠着门板许久,我的心跳才缓缓地下来了一点。这让我能勉强冷静下来思考。
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又犯病了,和草原上的那一次一样,我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其实这些都是假的,我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我也只能这样想,但凡我发挥一点想象力,我今天就得活活吓死在这里。其实上次草原遇险后我就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我一直和自己说,如果这是幻觉,你绝对不能再输给它第二次。
我冥冥中已经不得不妥协了,这种事情就是没完没了,它的开始是无声无息的,它的结束,只有疯子和消失者会见证到。
或许公主幡的传说是在掩饰它——一个有诡异结局的故事,想掩盖的是,这样的故事往往根本没有结局。
我一方面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淡定,一方面实在是无法控制地让恐惧操纵着我的大脑。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四下望去,安全感的缺失让我的恐惧不断攀升。
我不敢闭上眼,也不敢看得太多。所幸这个房间里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家具,所以就没有留下很多阴影的部分,不然我能从床上站起来的第一天我就会把它们全部破坏掉。
我不受控制一样反复看了房间三四次,确定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出现在房间里,我才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但是我发现我没拉窗帘。
好像有一只手掰着我的下巴,逼迫我看向窗外一般。我的脑袋艰难地转动,一点一点地偏向窗口。
在不远的地方有几间蒙古包,这个季节有些牧民们在那里住,微黄的灯光透过蒙古包的布面,朦朦胧胧地投射到窗户上。
黑暗中,有一个比较小的蒙古包在聚居地旁边,紧紧地贴着那个大的蒙古包。
我盯着它看,然后我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那个蒙古包很突兀,它不应该在这么紧密的地方。我早上经常眺望窗外,但从来没有见过它。一旦夜色降临,这片的风景也和走廊一样完全不同了。
那个蒙古包的形状特别奇怪,它比普通的长一点,圆弧也更拱一点,像是被挤压过一样。
我几乎是入迷地注视着那个地方,猜测着它到底是什么。事后想起这种状态是非常不对劲的,更像是有什么和走廊一样,希望我看着他。
我一直盯着他,几分钟之后,那个蒙古包动了一下。
我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甚至出现了耳鸣。
那好像是个背对着蹲在地上的人。
从他的肩膀高度来看,他至少有五米高。
我不堪重负的精神终于断线,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回到了床上,金毛坐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玩手机。
我惊魂未定,四下环顾,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睡前的模样。我望向窗外,夕阳正好,暖洋洋地照在窗台上。远处那片蒙古包的空缺中没有任何东西,更没有什么人。
“醒啦,”金毛饶有趣味地望着我,“梦见什么了?”
我看着他,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种传说是只要你和非人之物说了话你就会一直见到他,我不是很想一直见到金毛,就很明智地没有和他搭话。
或许我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好笑,金毛先笑一步,“林先生,不要太敏感啦,”他凑上来,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抓住我的手,直接往他脸上放,“捏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