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把手抽出来,弄得我好像认识了他很久一样,搞什么肢体接触,我跟他根本不熟。
但是他抓我的手的时候感觉手是热的,应该是真人。
“我刚刚做梦了,”我说,“现在是哪天?”
“早上我来找你,”金毛说,“然后中午的时候你说你有点困了,要睡一会…我就出去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碰见你在做梦。”
“我说梦话了吗?”
虽然这样问,但我心知肚明。我估计也说不出什么话。
“说了很多呢。”
金毛笑着说。
突然之间,整个房间都黑了下来。金毛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像一阵风刮过,所有的颜色颗粒都化作了碎片。
我耳畔重新响起了令我绝望的那个声音。
呼吸声。
一下一下的,绵长的,轻松的…
然后它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快,我背后的人好像在被人追赶,从肺里挤压出来的气流越发艰涩,杂音越来越大。
他的心跳声在这片黑色的空间里回荡着,震耳欲聋。如同在我头顶擂鼓,咚,咚,咚,每一次都撞击在我的鼓膜上。
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从我四面八方响起。我像坐在一个混乱的音响中间,所有的声音都一齐向我涌来,侵占着我的感官。
那个声音远了,又近了,我模模糊糊地听到它似乎是一个女人在讲话。
这个人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有惊恐的,有疲惫的,有轻松的,有快乐的。她在不停地说话,声音时高时低,一直在往我的脑海中钻。
她的声音隆隆作响,我像是坐在一个奇怪的电影院里。电影院的墙是肉色的,椅子也是肉色的,墙壁是黏糊潮湿的,屏幕是活的,它在运动,如同怪物的胃部,在不停地自行蠕动着。
那种昏暗潮湿的感觉放到现实来说其实很恶心,但很奇异的是,其实我并没有感觉到像之前一样的恐惧与厌恶。
其实,人的恐惧很多都是塑造出来的。如果你给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只蟑螂,它可能会直接上手去抓,而不会表现出和我们一样的害怕。也有一些东西则是刻在我们的DNA里的,这种东西我们可能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恐惧或厌恶,比如说指甲刮擦黑板的声音,但是人们就是无法摆脱地讨厌它。
我仍然听得见那个明显的呼吸声,但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无论是接触未知物体的恐惧,还是我成长中被各种环境影响加之的恐惧都已经消散了,我现在只剩下最原始的,从动物进化中带来的恐惧感。
如果我曾经是一只青蛙,或者是一只猿猴时会恐惧自然与天敌。它们会直接威胁我的生命,但呼吸声不会,我并不害怕它。
那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其实可以感受到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那种愿望大概并不会很容易达成。她的语气带着期待和恳求,有几个一直在重复的词语,我似乎能听出她说的是中文,但是更多的我就听不清楚了。
你需要知道这句话。
不知道是什么这样告诉我,我努力地去辨认,即便是不记得她的话的内容,我也想要记住她的语气。
她好像是在警告着什么,她说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她不停地重复,那是几个很熟悉的发音,我几乎就要听清了,但每次都和它的意思擦肩而过。
我记住了,我默默地想,我必须要记住。
我从水中猛然坐起。
我浑身都湿透了,有人拉我的手臂,让我的脚碰到池底。这个水的味道非常的恶心,咸到发苦。我拼命抹自己的脸,呸呸呸好几下,才勉强感觉咸味淡了一点。
我还暂时不能站起来,但我身下的水浮力非常强,它勉强地托举着我,让我半蹲着也不至于很累。
“醒了,”我看见教授的侧影,他正在对着三四台奇怪的屏幕,看起来像是电竞电视剧里的那种,“快速眼动睡眠时长十三分二十八秒,记录。”
有笔的声音,我昏昏沉沉,一只手臂把我拉出来,让我坐在毯子上,用毛巾给我擦头发。
“你梦见了什么?”
教授转过头来,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我的记忆慢慢回笼,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一次试验品。
在那天早上金毛来拜访之后,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能解答呼吸声的来源,我就会帮忙。
于是他们第二天把我带到了他们的蒙古包里。那里有很多奇怪的仪器,还有一个大水池子,里面用了很多很多的盐,据说,这是为了创造一种失重的连接感。
这个方法我在电视剧里看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不过我戴着检测设备躺进去之后,很快,我就开始进入这种非常逼真的梦境。
梦境之所以是梦,是因为它没有任何逻辑,是现实剪辑而成的碎片故事。但教授在我跨入水池前提醒过我,他说我这次看到的有幻觉也有真实,很多细节都是非常有用的,希望我能记下来,这样对他们也会有帮助。
于是我参与了这次实验,令人惊奇的是,我竟然真的记住了一些内容。
“一…一句话。”
我说。
“什么话?”
“听不清楚。”
教授看起来并不失望,这样的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我的脑袋被揉搓得一点一点的,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点心虚。
“记得什么画面吗?”
教授继续问,他旁边还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在不停地记录着我们说的话。
我把记得的内容简单向他说了一下,他认真地在听,但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来。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了,我只是觉得我刚出来身上好冷,不由得抓住了盖在我身上的毯子。
“等一下你要去洗个澡。”
我这才发现一直在帮我擦头发的是金毛。他给我盖了毯子,轻轻地按了两下我的肩膀。
“有的时候你都不需要知道答案,”他说,“只要和它走进一点,那感觉就不太好受,对吧?”
第9章 地下工事
在金毛说“黑山”的时候,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所有人都很激动。
教授吩咐了几句,其他人都散开做事去了。金毛拉了一张椅子给我,叫我坐着,撑不住了在旁边先睡会。
我还处于一种非常紧张的状态,是睡不着的。金毛去和教授说话了,他们两个的声音不高,我听不见,但是我隐约觉得是在谈论我。
我自己在那坐了一会,他们两个讲完了,金毛过去其他地方帮忙弄电脑,教授坐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
“林先生,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和你说一说我们的情况,”他说,语气平淡无波,“我们这一次来草原,其实是非常冒险的。”
陈宣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在学校你问他问题他先叫你自己思考,然后半天找不找人的教授。他一次性愿意跟我说这么多话,我有点受宠若惊。
教授给我大概讲了讲他们现在的情况,包括为什么他当初出面处理公主幡这件事。
其实大部分情况和金毛说的一样,我怀疑金毛就是得到了他的授意来向我透露这些事情的。
他们是来寻找一个盒子的,围绕着这个盒子的去向有非常多的线索,公主幡,狼灾是其中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失踪案,莽古斯,葬尸沟,大鱼,萨满仪式,陨石坑,草原上的鬼打墙等等的内容其实都在他们关注的范围内。
按照他的说法,正常情况下有可能一个地方会出现其中的一些奇怪的传闻,只要这些传闻发生得不特别密集,都可以被视作正常。
但是近期这片草原上发生了非常多非常多怪异的事情。
最开始是好几起失踪案,几个旅游团的人丢了,然后又丢了几个牧民。他们以为是狼灾,但那些人失踪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狼活动的痕迹。直到三个月后,其中一个牧民失踪时恰好下雨,草地特别柔软,留下了非常明显的脚印。
他是自己向无人区深处走去的。脚印到了某个地方之后就消失了。最后留下的一枚脚尖处要比脚跟处更深一些,看上去像是正在迈上一条看不见的,出现在草原中央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