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僵硬、刻板的,死人的眼睛。
它在盯着我。
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我是怎么想的了,恐惧,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如海啸般席卷我全部理智的恐惧。我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从未移开。黑白分明,由上而下地注视着我。
它在我的脑海中放大,颤动,直到挤占我的所有视线。
它在看着我。
门外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我随之尖叫着往后退,狠狠地撞在了架子上。那双眼睛仍然还在原处,但外面灯光大盛,强烈的红光打在磨砂玻璃上,我看见了那个东西的身体。
它长着竹节虫一样的身体,非常瘦而细长。在有些刺眼的灯光中,我看见它一节一节地拉伸开,最终由半空下降到地面。
“啊。”
它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感叹。
“终于…碰到地板了啊。”
它的声音还是人类的语言,但我听见了里面某种机械一样的嘶嘶声。那双眼睛在门缝里缓慢地移动着,从左到右,从右又到左,那具因为上吊被拉长了的身体阴影也随之投射到了玻璃上。
“桑原啊,把门打开吧。”
它喃喃地说道。
“你明明就坐在那里啊…”
我再次发出尖叫。
那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纯粹的恐惧了,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我的大脑因为这样的注视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在我的视野里,那双眼睛忽远忽近,有好几个瞬间我觉得它在我的头颅里面盯着我。它在我的眼球后面,在我后脑勺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我。再一眨眼,它又出现在我的正前方,甚至我眨眼时的睫毛都会扫过它的眼球。
它带来的不是注视,是疯狂。
我的视野开始扭曲,水泥的墙缝边缘变得越发柔软,一股肉的腥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种油腻的味道让我直接反胃干呕了几下,想要逃,脚底的地板却变成了柔软肥腻脂肪,我刚迈出一脚,就直接滑倒,摔在了地上。
是周子末说的那种情况,我仅有的一点神志大叫不好,掉san了,非常严重,非常严重的掉san。
我眼前的所有东西都混乱掉了,所有的图像,各式的肢体都被印刷在正方形的小图上,随着颜色的变换四处闪动。刚刚我看到了的很多很多的照片全都在我的脑子里,它们在我的脑子里盯着我。
不对,不对,不行。
我的视线已经像坏了的电视一样花屏,所有的东西里只有那双眼睛是稳定的,即便是要掐死自己,那双眼睛还是动也不动地,如同黑洞一般贪婪地摄取着我的精神。
我捂住自己的口鼻,试图用窒息来阻止疯狂的侵袭。开始有些效果,但马上就不行了,连我背后的书架都变得温热,起伏地呼吸着,将那种新鲜的腥味吹到我的脖子上。
好恶心,好恶心!
我歪头干呕,身体上的不适隐约换回了一点清醒的时间。我不再犹豫,直接把外套脱下来,绕过架子的空隙,将衣袖打了个死结。
我已经设想了很多次,这是我目前所知到的最后一个能够从如此强烈的污染中脱身的办法了。然而这个办法和掉san的那个说法一样,也是周子末告诉我的,就在他在车底下捂住我的嘴,阻断了我因为见到狼太过恐慌而产生的幻觉之后。
当时我问他怎么知道这样能有用,他不怕我精神病犯了,突发恶疾把他咬了吗?
他看着我,好像本质上还是觉得我在开玩笑,但是因为他很有素质,所以好心回答我一样。
“因为我再用点力就把你捂死了,”他说,“有的时候死亡是可以阻断一切的,包括烦恼和幻觉。”
我当时觉得他说这个话真的很装,但那之后我也听进去了。我一直想如果真的我迫不得已,那我可以用什么方法再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答案出现了:死亡。
我用力拽了拽套好的衣服,把脖子搁在圈套里。
窒息一下子扼住了我的脖子,我眼前一黑,那双眼睛闪动了一下,似乎距离我远了一点。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衣服,地面重新变得光滑平整。那双眼睛仍然在门缝里盯着我,它开始敲门了,但房间没有变得更活。
有效果!
我心中大喜,但感觉自己的神志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赶紧拽着衣袖想要把自己拉起来一点,恢复脑部供血,如果它的影响还是如此严重,我再继续往下跪。
然而几乎同一刻,我就发现我失算了。
我的腿无论如何踢动,都无法正常站起来。
绳结很低,我只要能站起来就完全可以摆脱。但跪姿的时候我膝盖是离开地面有一点距离的,现在我想要站起来,却连续好几次打滑,腿怎么蹬,都只能踹得隔壁的架子哐哐响,却没办法真的稳住身体。
原来人快死的时候真的会觉得时间拉长了的。
我之前看到过一些视频,就是那些裸绞多久导致人失去意识的实验。基本上是数着拍子人就会丧失意识。我现在还能勉强支撑,完全是因为我死死拽着衣袖,减轻了脖子上的压力。
但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我快撑不住了。
我的视野边缘变得特别亮,一阵黑一阵白地闪烁。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和轮廓。我抓着衣服挣扎,视线里只有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那个日本人估计还在看着我,但人在快死了的时候,谁盯着你看你都不会再在乎。
我又踢了几次,想要踩中旁边的架子让自己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位置不对,我脚后就是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借力的地方。
我的本能还让我抓紧袖子,如果再早一些时候,我可能还能想着去把绳结解开,现在我却只能毫无章法地挣扎,一点一点感受着意识的流逝。
要死了。
窒息感过于强烈,我大脑缺氧,视线全黑。死亡来得如此突兀而迅速,我大概很快就会完全失去意识,结束这场长达一个月的挣扎。
这个时候,我突然踢到了东西。
一阵非常尖锐的剧痛瞬间唤回了我的神志。我往上窜了一下,再下落的时候,打结的衣袖刚好勾住的是我的下巴。
我惊魂未定,抓着衣袖赶紧把自己脑袋择出来。脚趾传来的疼痛真的非常夸张,我眼前一黑又一黑,疼得我倒吸了几口凉气。
我后面只有一个架子,但我想起来了,我踢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前面和老陈在一起发现那些床板下的名字的时候踢到了墙,指甲盖掀起来了。
现在指甲盖应该已经完全脱离了肉,刚刚那一脚,应该是指甲下的肉和铁架子亲密接触,肉可能都被踢烂了,想一想都快要疼晕过去。
小的时候姨妈说指甲被门夹掉了再长出来的就是“猴指甲”,形状会和自己原来的指甲不一样。当时我还是有点恐惧的,现在劫后余生,能有一个能长指甲的脚趾都算是我的幸运。
我躺倒在地喘了一会,房间里除了我的心跳之外没有别的声音,日本人的声音也不见了。
它走了吗?还是…进来了?
我不想去看,也无力接受下一波敌人。地下的温度一直偏低,我又开始觉得冷,哆哆嗦嗦地去解开那件差点吊死我的衣服往身上套。
在这一整个过程里我没有看见任何奇怪的东西,更让人震撼的是,在我穿好衣服起来之后,我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房间的改变。
这个房间的门消失了。
这件事真是足以让人吓得乱窜,我马上躲在了架子后面。
门没了,我一眼可以看见走廊。走廊里的红色旋转灯光也没了,现在的灯很暗,是固定在洞顶的那种,是白色的小灯。
日本人不见了。
我真他妈的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又躲了一会,外面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我觉得有些很微妙的地方也有了改变。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简单说,如果我一出来见到的是这样的场景,我肯定不会那么绝望。
有的时候本能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而我的本能从几年前就只为一件事警铃大作。无论对方是否要伤害我,那种从心底渗透出来的恐惧,只有它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