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148)

2025-11-25 评论

  或许这里也是一片高草丛,所有的尸体都是草的叶子,我在向前行走,触碰到的叶子纷纷摇晃,散开。

  这样看,这些尸体对于那座山来说也不过是一株一株的草。它们就这样生长着,枯黄了也好,还是青绿色的也罢,只是门前的一点装饰,不值得任何的关注。

  我继续走,耳畔听见有的尸体正在说话。

  “早餐…早餐是…罐头…”

  “为什么那么着急?为什么那么着急…?”

  “麻烦让一下…谢谢哦…”

  “你听见了吧…事情就是这样…”

  它们细碎的话语组成了另外一片草丛,嗡嗡地在我耳边鸣响。所有截落下来的语言片段都没有实际上的意义,这只是程序的一部分,死人就是会变成这样的东西。

  尸体会说话,也是很正常的。

  那扇门就在前方,我越靠近,那种浓重的声响就让我的耳朵越难受。它维持着一种古怪的频率,几乎与我体内一切血液的运转相当。

  我的心脏每跳一次,就与它重合一次。

  直到我走到那扇门的前面。

  那扇门并不是紧紧锁着的,在远处我看不太清楚,但是现在我看到了:它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缝隙里是一片浓重的黑暗。

  我很清楚那后面是什么,也很清楚打开门之后,等待着我的是什么。

  我把手放在门上,它看上去那么厚重,但是我轻轻一拉,它就又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里面是黑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奇异的失望感。我不知道在我的想象中黑山内的样子应该是怎样的,但是我知道肯定不会是一片漆黑的虚无。那里应该布满了答案,人类倾尽一生研究寻找的东西,在那扇门后面,应当唾手可得。

  那么现在呢?我在这里,答案在哪?我们想要的,我们一路追寻着的,甚至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东西呢?

  我犹豫着,伸出手。门内的黑暗瞬间将我的手指吞噬,我吓得立马把手缩回来,那边的温度和感觉和这边几乎一样,我的手也好好的。

  那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吞了一下口水。

  我应该进去吗?

  我知道我的状态很不对劲,我很想进去,非常想。

  就跟马上这项工作就要完成,还差最后一个句号一样。我不可能就在这个时候放弃敲下那个句号。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还能是什么呢?我想要的一定在里面,即便全世界都没有人知道,那座山也一定知道。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转了几圈,这个念头也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我必须用心去压制这样的想法,才能不直接走进去。

  还是要找东西试探一下…

  我模模糊糊有这样的一个想法,还是之前的经历让我变得更谨小慎微了,不知不觉中,似乎对自己的脑子也有了更多的掌控。

  我转了两圈,挑挑拣拣,最终从旁边的尸体堆里选了一具。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个子不高,穿着军服,上身没穿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他的位置就在门附近,看上去也不太重,我就选了他。

  我把他从尸体堆里拉出来,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我。

  “不能就这样放弃…”他嘴几乎没有动,声音从齿缝中含糊地发出来,“难道没有人说过吗?坚持下去才有机会…”

  好老套的话。

  我拖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拉到门旁。

  那扇门开的缝隙已经足够我把他塞进去了。他的四肢没有一点力气,跟有骨头的烂泥娃娃一样,任凭我摆弄着,期间手指莫名地做了一些摇动的手势,不知是不是尸体的自然反应。

  “坚持下去才可以…”

  他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继续这样说。

  我拉着他的手,将他的腿,还有大半个身体推了进去。尸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直在嘟囔这样的话,我就顺势将他的脑袋也从缝隙里塞了进去。

  在他的头被黑暗完全吞噬的那一刻,他的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除了他恍然大悟的声音。

  “哎,原来是这样。”

  他说。

  我觉得我手上的力道陡然一轻,我马上把他往外拽,却错误估计了力道,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手上只剩下一节手臂,切口平整,没有一滴血,连骨头都被斩断得干净利落。

  他被吞掉了。

  我坐在地上,拿着手臂,想要不让他们团聚好了,又把手臂也丢了进去。

  门里面还是那样,没有声音,也没有变化,黑黢黢的一条缝开着,刚好是我能进去的宽度。

  过了一会,我又去尸体们身上扒了一堆上衣。裤子不好脱,就没选。

  我跟一个纺织工人一样把所有的上衣串成一条,我觉得至少有十几米那么长。我把衣服条塞进去,一直往里塞,往里塞,知道手头上的布料用完。

  然后,我又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多钟,中间我已经完全没办法抵御那种时不时在我脑海中跳出来的想法了。我几乎已经确定无论里面是什么,我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无论里面是什么,我都会进去。

  我把绳子抽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还差一点,衣袖就要完全离开门的范围。

  这个时候,衣服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我马上放手,衣服又不再动弹了。

  然而当我想要继续拽住,手还没合拢的时候,衣服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嗖”的一下窜进了门里。后面的几十米如同一条有自我意识的蛇,直直地扎向门内。

  呲溜一下,整条连接起来的绳子全部消失了,只留下我,还有这条走廊。

  其实我对这个结果也并不算特别意外。这座山从不排斥“死亡”,也不定义“活着”,它只是一个公正严明的概念,诉说着如果想要答案,必须自己吃下这个苦果。

  我只能自己踏入这里。

  我靠近那扇门,准备将它推开。

  本来我是可以确定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刹,我看见门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周围太黑,我的眼睛感觉也有点出问题,看东西一会黑一会白的,不知道是不是被环境影响了。

  我一直盯着门深处的东西看了好久,才辩认出来那原来是一把椅子。

  椅子…?

  这是一把背对着我放的椅子,普通的木椅,就这样放在那一片黑暗当中。

  在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也并不清楚他是谁。他就在那里坐着,似乎并不知道我在看他。

  他是谁?

  我看着他,他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微微地抬起头,看向上方。

  “林江淮。”

  那个人突然说话了。

  我惊了一跳,他的声音有些像那种电子变声器变声后发出的声音,调子非常平,没有什么波动,但是距离这么远,我还是能听清楚。

  “…你是谁?”

  我低声问他。

  我已经和太多这样的东西说过话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

  “林江淮,”他重复道,“你要记住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你过去,和将来的路。”

  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和我说话,就算是,我也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

  “名字,代表‘我’,”那个机械的声音这样说,“‘我’,会被发现,但是不会融入。”

  “融入什么?”我真的不能明白他说的任何话,“你是谁?你所在的地方是哪里??黑山到底是什么 ?”

  我一连串问了一堆问题,对方全部没有给予回答。他只是在寂静中坐着,坐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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