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50)

2025-11-25 评论

  金毛递给我一块湿漉漉的毛巾,拉着我的手按在我的眼睛上。我没什么力气,毛巾一下子要滑落,又被另一只手按回我的眼睛上。

  毛巾凉凉的,那种潮湿也一定程度地缓解疼痛。那种尖锐到能直接杀死一个人的疼痛渐渐化作了一种还能忍受的钝痛,我半睁开眼,轻轻推了推教授的手背。

  “好点了?”

  教授说。

  我点点头,不是很想说话。

  他把毛巾拿下来,我疼得满头是汗,他还顺便给我擦了擦额头。我侧头望向他,想和他说声谢谢,却又觉得自己上下嘴皮子被粘住了似的,很难发出声音来。

  “你虽然很敏感,但是适应速度很快,”教授说,他还没把手从我手心里抽出去,“才半小时,你的症状就缓解了。”

  我靠,我还以为刚刚过去了十几秒,竟然已经半个小时了?

  这一切都充满了不真实感,我看向教授的手表,他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反而倾身过来,想要听我说什么。他的手表又被挡住了,我就去扒拉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下压。

  然后我就看到帐篷接近开口的地方站了一个人。

  我的瞳孔估计是马上缩小了,教授立即发现了我的恐惧,他和金毛都看向了那个方向。

  很快他们又把头转了回来,他们的表情非常疑惑,好像前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你看见什么了?”金毛说,“那里的是什么?门?还是楼梯?”

  那什么也不是,那是一个人。

  有一种强烈到古怪的感觉让我的胃抽搐了一下。

  “你是谁?”

  我听见自己问。

  那个人…那是一个女人。她站在帐篷里,我只能隐约看见她眼睛的轮廓。她就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穿着一条长裙,非常完美地融入到了没有边缘的黑暗中,只突出了一点点发丝的边缘,像什么动物延伸开的触角。

  “上车了。”

  她说。

  她的声音不能说很熟悉,也不能说不熟悉。我是肯定听过这个人讲话的声音的,并且她绝对不是什么随便的叫人听了就忘的路人。但在现在这一刻,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上什么车?她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问出口,她又开口了。

  “命运。”

  她说。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是在回答我的问题。但这根本不是我问的。

  “命运”这个词给我了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我和教授之前说了很多和答案有关系的事情,命运就像是一个很糟糕的答案,你知道它能回答一切的问题,但是你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

  “你们看见了没有,”我拉住教授的手,“前面是个女的——”

  我的话刚刚说完,教授刚刚抬头看向前方,我那时候完全是躺着的,最多也只是倾斜着身子微微抬起头来,我死盯着前面的女人,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任何事情,我根本没能察觉到我身后有什么,一股力量就特别快地撞了我的后背一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从躺着,一下子变成了站着。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火车的站台上。

  这一切的变化非常快,快到没有给人的大脑任何反应的机会。我从黑夜的草原上,一瞬间就来到了阳光明媚的车站站台。

  我完全懵了,甚至产生了一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在怀疑所有我之前遇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场黄粱大梦。

  在梦里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被姨妈抚养,进入医院,踏进草原,认识他们…直到醒来,我才从另一个糟糕的人生中脱壳而出,化作了在真实世界我应该有的模样。

  我的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是银色的,把手是黑色的。烈日与暖风都扑到我的脸上,喧闹且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熙熙攘攘,将我的回忆撞出了一个缺口。

  “列车…即将停止检票,还没有上车的人请尽快上车。”

  我没听清楚他喊的是哪辆车的编号,但是我直觉上知道,这趟车就是我要等待的那趟车。

  “命运。”

  我听见有人在我耳畔说。

  那原来是女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又变成了男人的声音,然后又变成了女人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在我脑海中乱窜,但我并不觉得焦急,正好相反,我忽然有一种放下了一切的轻松感。

  我在奔赴的是我自己的命运,一个确定的未来,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不是世界的本质,不是物质的真相,不是回答一切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归根结底,人类与其余生物最大的区别便是有的时候,他们知道最好的答案,却选择那个更糟糕的。

  有的时候,我们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答案,将这份期冀,转手他人。如同奔赴火场的飞蛾,滚落激流的蚁团,我们相信,新生是抵抗永恒的唯一法门。

  牺牲与眼泪皆有缘由,无论对手如何不朽,唯我等生生不息,必能抵抗日月轮转,沧海桑田。

  我走到了车厢门口,乘务员伸手,帮我把箱子提上去,又扶了我一把,将我拽上台阶。

  “谢谢。”

  我说。

  我走上去,两节台阶之后,面前的不再是车厢,而是一片幽寂得如同死亡般的黑暗。

  我踏了进去。

  “林江淮。”

  我听见她的声音。

  “林江淮…”

  “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向前走,肯定能走出去的。”

  “记住你的名字,林江淮。”

  “如果我还能存在…我想做一阵风。你看不见我,但是我一直托着你,扶着你,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永远,永远…”

  “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在坠入黑暗中之前,我听见了呼吸声。

  悠长,缓慢的呼吸声,像以往多少年那样,在我耳畔缓缓地响起。

  我想起来了。

  在我进行接触的时候,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她一直说的话就是我的名字,她叫我不要忘了我自己的名字。

  她还说她会陪着我,但是她没有做到。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呼吸声从何而来,它曾经困扰我如此之久,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真正的答案。

  那不是恶意,那是离开者留下的最后的陪伴。是渐渐浮现出来的,我在胎儿时的记忆。

  迟缓的心跳,绵长的呼吸,接触时我体会到的温暖与安心,都是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太过迟钝,一直未能领会。

  那是我妈妈留下的声音。

 

 

第24章 铜炉

  母亲,对我来说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词了。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生我的那个女性任何一面,姨妈家里甚至没有她的照片。有几次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姨妈给的回答都是她因为生我而去世了,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她们。

  我曾经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我的二姨夫喝醉了,在酒桌上对着别人大谈特谈我姨妈的事情,顺便提到了我妈。

  他忘记了那天我在家里,其他人也忘记了。我那个时候初中,有点发烧所以没有去补习班,正在房间里自己做作业。

  我站在门口听见这一切,那天的房间被古怪地分为两份。空气是闷闷的,有一种潮湿的窒息感。大人们在喝酒,在谈论以前的事情。他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狂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所处的位置,不知道是酒精撕裂了社会身份的伪装,还是他们受到了什么为止原因的影响。

  就像有些人发现的一样,有的时候一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会突然间安静下来。有的人称之为“天使经过”。我在之后听到了这个说法之后就会想起那天。可以肯定的是那天经过的绝不是天使,而是其他的什么。

  他们越喝越高兴,在谈论中渐渐的就有一两声笑或骂刺穿音量的屏障。忽高忽低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化作一团黏浊的空气,将我的房间隔离在外。

  我仍然闻到我房间里的气味,不久前我才拖过地,房间里的味道很干净,闻起来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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