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博日格德并没有相信,他跑着离开了,也可以说,是逃出了这座白房子。
他逃出了这座白房子之后,大概是他的朋友们也跟着他出来了,他去见他的每一个朋友,每一个朋友开始都很开心地和他在一起,然后他们一个个死去。
像鹰一样的朋友被猎人射中,失去了飞行能力而死;大力士的四肢被扯下,埋在了草原的各个角落;最好的骑手的马被鬼绊住,跌下了马摔死了。
慢慢的,他的朋友们全部都死了。
他一个人站在那棵树下,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向读者挥手。这个表情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朋友,而是他因为他失去了所有最亲近的人。
绘本的第一句话是“博日格德是个有勇气的小伙子,他很悲伤。”
最开始我看到这里还以为只是有些夸张地表现他没有朋友的不快乐而已。现在看来,他更多想要表现的,似乎是从后往前看的这个意思。
他们进入了一座白房子,在离开的时候,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这座白房子,是一位美丽的公主所有。
这个故事似乎和公主幡的故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里面的很多元素都是对得上的。但似乎又和那个故事中公主的受害者形象不同,在这个故事里的公主,则是属于某种诡异力量的一边。
我继续翻书,试图再找出一些小的提示来。
其实我最开始第一次没有仔细看目录,只是大致扫了一眼。等我再翻回到目录那一页的时候总感觉有些东西和刚才看的不一样了。我用手夹着书页,去后面找到对应的每个小故事的题目,发现这不是我的错觉,最后一个故事的题目真的变了。
我才刚刚看了这个故事,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就在几分钟前,这个故事还叫《白房子》。
而现在,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键入新的内容,目录和后面的故事标题都变成了《公主的白房子》。
什么意思,怎么书还会变来变去?
我脑子一团乱麻,这本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它是活的的错觉。它想要告诉我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它希望我知道博日格德的人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勇士到底遭遇了什么,最终才落得这个下场。
而现在我知道了答案,他遇到了一座白房子,白房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公主。
公主告诉他,白房子里是极乐的世界,在这里我们日日欢唱,彻夜起舞。
但是白房子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在欢歌笑语中,有些人转过走廊就不见了,有些人变了,性格和相貌都变得像另外一个人,有些人只剩下影子,不分昼夜地在火堆旁扭动起舞。
我眼前发昏,这本书似乎越翻越厚,其中有好几页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它在疯长,一种令人心生畏惧的力量在这一刻接管了这个讲故事的载体,开始陈述这件事情的真相。
白房子里的人影一个个减少,博日格德很担心朋友们的安危,所以他执意要离开。
公主说,“我可以放你走,但是你已经永远地属于这里了。”
“我只属于这片广阔的草原,“博日格德说,“再好的酒、再美的歌声都无法将我留下。”
“你最终会回来的,”公主说,“白房子等着你。”
他离开了,应该说是逃跑了,其他人也跟着他一起逃走了。他们穿过了一片树林,又走过了一片沼泽,在湖水旁歇脚,最后才回到了草原上。
他们松了口气,击掌庆祝,他们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但并没有。
有东西在猎杀他们。
图画变得特别血腥,我的手捻了书角好几次,它没有变厚,就只是凭空多了许多内容而已。刚才我看到的一页似乎被切割成了好几页,中间插入了一些绝不适合儿童看的诡异画面。里面有断肢,挂在树上的人的尸体,塞在马肚子里的人头…画面恶心又猎奇,所有猎杀的图景没有任何逻辑,似乎只是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乐。我完全不想看下去,却不知道是什么魔力逼迫着我继续翻页。
那个东西逐渐随着故事的进展显现出了真正的形态。那是一种像野兽一样的怪物,它们肆无忌惮地入侵博日格德的四周,将他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残忍地杀死,当博日格德哀嚎时,他们露出像人一样的笑容来。
最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
我翻开这一页,博日格德挥手的角度又变了,镜头挪到了背后,他站在树下,向着远处的一个黑点挥手。
我着了魔一样翻开下一页。
那个黑点挪近了些,隐约可以看见是个房子的轮廓。
再下一页,更近了些,是那座白房子。
继续,再靠近,可以隐约看见白房子里有一些影子。
再翻一页,我们终于可以看清了。
那些影子都是博日格德的朋友们,他们站在白房子的每个窗口前,面无表情地,远远地望着正在朝他们挥手的博日格德。
来吧,他们说,来吧,来吧。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我们从没有离开。
“来吧。”
我耳畔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我尖叫一声将书抛了出去,书砸中了毛毡布,直接掉到了水里。我想躲,又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那声呼唤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它刚刚就黏在我的耳边,它从书里出来了,攀在我的肩膀上和我说话。
我一下子退到了角落,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腿在一直发抖。我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那种黑暗的感受还是挥之不去,它刚才在大白天就侵袭了正常的边界,从这本绘本中溢出到现实中来。
我把脑袋蒙在外套里,连呼吸都是颤抖的。整个狭窄的空间里充满了我喘息的声音,从牙齿间隙穿过的气流声变得特别陌生,像某种混乱而邪恶的乐章,咯吱咯吱地在葬礼上奏响。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无法甩脱地缠在我的身上。我又在做沙子里的鸵鸟,明明知道危险近在眼前,却没办法躲藏,更没办法逃走。
大约三五分钟之后,我才隐约调整过来呼吸,但是还是不敢看向那本书的方向。帐篷周围有一些古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活物一直在帐篷里面挪动。我脑子里充斥着一些特别不妙的幻想,甚至觉得博日格德其实就在外套的缝隙间看着我,只要我睁开眼,就能在衣物间的缝隙中看见他的脸。
我越想越害怕,只能尽量缩在一起,减少自己所占的空间。等待那种恐惧感逐渐自行消散。
然而,我还没缓过劲来,我身边突然有人“卧槽”了一声。
我身边怎么可能有人?
这一声很近,像一个没有闪电做预兆的响雷在我耳边炸开。我的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天光大亮的时候主角几乎都能获得救赎,但现在外面那么亮,还能出来肆虐的东西,带给我的恐惧比黑夜里的事物更甚。
我连怎么跑都忘记了,直到那个人把我直接用力拽起来,我紧张到几乎过呼吸,憋得脸色通红的样子才展露在他们的面前。
“快快快,”金毛看见我的脸本来还有些诧异,但他明显很急,顾不上解释什么,把我推到了教授那边,“来了。”
“上去。”
教授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把我向昨晚躺的桌子那里推了一下,见我愣着,又补了一句,“像昨天一样,躺上去。”
说着他已经先躺了上去,我的身体先于我的脑子做出了服从命令的决定,我爬上去,躺在他的前面,他的手很自然地就揽住了我的腰。
“别出声,装睡。”
他简短地说。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回来的他们俩是不是本人,但我实在是没办法自己判断了。我几乎听天由命地闭上眼,教授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我仍然蜷缩着颤抖,他轻轻地拍了我的腰侧几下。
我感觉到了他熟悉的体温,和昨晚一样,只要靠得近些,就会一点点过渡到我的身上。
至少他是个人,不是什么其他东西。
我只是这么短暂地想了一瞬,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