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似乎拖着脚走路的沙沙声,像是脚步声,但会略微比脚步声重一些,正在缓慢地向着这里移动过来。
我用手臂遮挡住我的大半张脸,开始我是闭着眼睛的,等到那个声音终于进入到蒙古包里面的时候,我又有点好奇到底他们装睡躲避的是什么东西。
本来我是绝对不敢这样的,要是我自己一个人我绝对把东西蒙头上装死。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教授搂着我的手臂和躺在下面的金毛让我多少壮了些胆量,我竟然想睁开眼睛瞄上一眼。
我心里还在想,那边突然当啷的传来一声响,我吓得赶紧把眼睛闭紧,教授感觉到了我的紧张,手臂几乎横在了我的腰上,似乎随时都能带着我翻离危险。
他的呼吸非常平缓,耳边听到他的声音不仅不让人恐惧,反而让我越发安心。我感觉他和金毛其实也在偷看,就抬起一丝眼皮望向金毛躺着的地方,发现他确实只是在半阖着眼,眼珠微微颤动着,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
那看一下应该是没关系的吧?我稍微睁开了一点眼睛,从手臂的间隙处往外望去。
那个移动的东西竟然是苏合。
而之所以他能发出这种声音,因为他正在倒着走。
和普通人倒着走的动作有些别扭不同,他完全是非常熟练自然地向后倒着行走。他的关节活动得柔软流畅,甚至某些地方给你感觉他就应该如此,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
这样看来,刚才他们两个不在蒙古包里,是去追苏合去了?
而作为这件事的主角,苏合一无所知地继续前行。他倒着掀开帐篷,进来之后在四周绕了一下,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像是在整理这里的东西。他把杂物碰得乒乓作响的,刚刚的响声估计是脚踢到了什么的声音,教授和金毛却一动不动,深刻贯彻着装睡的二字。
我看了几眼,害怕被他发现,就又稍微把手臂放下一点遮住眼睛。教授没有动,想来这种程度的移动大概是睡觉时人的正常反应,也没有提醒我不要继续。
耳畔的声音过了一会就停下了,他似乎没有继续做事。我躲了大约五六分钟,整个蒙古包都很安静,我忍不住,又挑起眼皮看了一下。
眼前黑乎乎的,像是被什么遮挡了一样,没有看见苏合的身影。
于是我又闭上眼,十几秒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人的后脑勺。
苏合不知道什么时候离我们这么近,毛茸茸的头发距离我的脸大概只有两拳头左右,稍微用力些抬头可能就可以撞到我的鼻梁。他的脑袋位置很低,刚好和我的眼睛平行,大概是在背对着我们蹲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我怕引起他的注意,不敢再睁开眼看了。所幸很快他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回到了原来他睡觉的地方,听动静,是重新躺了上去。
过了一会,他好像又起身了,打了个哈欠,嘟囔了几句蒙古语,站在地上原地活动了几下。
我听见金毛动了一下,过了一会,也打了个哈欠。“大哥,早,”他含糊着说,听起来确实刚刚睡醒,“天亮了?”
“亮了很久了,”苏合回答,“今天不下雨,天气不错。”
金毛和他随便聊了两句,然后过来拍了拍教授的肩膀,又拍了拍我的。刚刚教授一直一动不动,现在他的手落下来,才慢慢地动了一下,模仿刚睡醒的那种迟缓的状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看他们都在演,就也演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才爬起来,坐在我们睡的地方的边缘恢复清醒。他们两个很快地开始动了起来,收拾昨晚的行李,还有拿一些吃的做早餐。马自己跑到了蒙古包外吃草,看见我们都在动弹,把脑袋伸进来,喷了个响鼻。
倒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晨起劳作模样。
我没睡好,真真切切地打了个哈欠。苏合看了我一眼,“睡得不好,”他说,“你醒得很早。”
也没有太早吧,和他们也差不多时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挪动着脚步去他的包袱那里了。
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刚才倒退走路和昨晚的梦话似乎都是我们的错觉。今天早上整个环境都更明亮了些,我仍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仍然是浮肿的,没什么缓解,整个人看上去也非常疲惫,不知是不是被刚才类似于梦游的行径耗费了一些精力。
我坐了一会,就跳下去帮忙收拾东西。看今天的这个天气,我们估计很快是可以继续赶路了。
一个早晨往往代表一个新的开始,虽然是装出来的,但也冲淡了许多刚刚的恐惧。我余光看见那本图画书还躺在脏水里,于是一边收拾睡袋一边想要找机会把那件事情告诉金毛和教授,看看他们能不能再翻看一下那本书,从里面再找一些线索。
苏合一直背对着我们,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一点都不感兴趣。但里面的位置不大,我想要说那些内容不保证他听不到。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不过还是感觉不要让他知道为妙。
我看了他一会,他没有走,反而是金毛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我跟上去,回头看了一眼苏合,他还是没有转过身来,我仍然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忽然,我脑海里似乎滑过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但还没想明白,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没有把时间用在这个上,只是跟着金毛往外走。他要照顾马,外面风挺大的,他给马整理了一下马鞍,我站在他旁边,苏合的后脑勺在翻飞的毡布之间若隐若现。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这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金毛看见我来了又不说话,望过来的时候又看见我脸色不太好看,于是手上干活的动作不停,向我投来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刚刚看我了,”我低声说,“他在看着我。”
“你和他对上眼神了吗?”
金毛问。
“不是…”我感觉自己瞬间就有些语无伦次,草原的早上有些微凉,我却哗的一下出了一身的汗,“是刚刚我们在睡觉的时候…他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离我很近。”
“当时他是倒着走的,对吧?”我说,“那就说明当时他的背面才是用来看东西的正面,他离我那么近…他看见我偷看他了。”
他刚才说“你醒的很早”,代表他看着我时,已经发现我睁开眼睛了。
第30章 背上目
很快,我意识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金毛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过,他的表情如常,但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既然他会和我说“我醒得很早”,那说明他其实并没有从那种倒着走的状态里脱离出来。那现在,他是不是仍然在以背视物?
苏合从我们起来,就走到了角落里站着,一直,一直背对着我们。
他其实,就是在盯着我们吧?
在帐篷缝隙里我仍然能看见那个黑乎乎的后脑勺,人的脑后什么都没有,我却仿佛看见了在他的头发下,头颅深处,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苏合一直没有移动。我无比庆幸自己刚才第六感发挥了作用,总觉得苏合不对劲,所以没有面向他说话。那他现在应该还没发现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金毛显然也是这样想,“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金毛低声说,“但估计是要糟了的。”
他简短地和我说了一下刚刚他们去干什么了。
刚刚半夜,大概三点多的时候,他和教授突然听到声响,发现苏合坐了起来,然后面向他们,倒着向外走去。
他们开始是很警惕的,因为苏合并没有闭上眼,反而一直睁着眼睛,他们也摸不清情况到底如何,就只能和苏合保持着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距离,顺着他的脚印跟着他。
草原上雾气很大,虽然便于隐蔽,但也非常容易跟丢。并且在这个雾气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在移动,留下了一些错乱的脚印。
脚印和正常人无异,但并非是一个人的,大大小小有许多种,而且全部都是倒行的。雾气里似乎有一群人,在和苏合一样,沉默着,在能见度极低的夜晚里倒着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