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
王姐从不远处的工位走了过来,她脸上的黑眼圈更重了,整张脸瘦得只剩一层薄皮,紧贴着颧骨,嘴唇干裂泛白,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可陈恪前两天见她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王姐,章总在办公室吗?”
陈恪询问。
“章总一直都在。”王姐板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恪,“小陈,不是我说,你最近除了赵总的那一单以外,还没有开单的,不能因为即将离职就消极怠工呀……”
她的声音絮絮叨叨,声音黏糊糊的,和以前相比,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待会儿公司开全员大会,章总千叮咛万嘱咐所有骨干务必到场。你是咱们的王牌,尤其不能缺席。等开完会再出外勤。”
王姐说着,伸手扣住了陈恪的手腕。
“现如今这么多人走了,正是公司生死存亡的关头!你身为技术骨干,怎么能不上心呢……”
王姐的眼神浑浊,望向陈恪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埋怨。
陈恪垂眸,另一只手的手指松开她的手,说:“放心,按照劳动法,我还有半个月的工作时间。”
两人相接的位置仿佛十分灼热,烫得王姐一下抽回了手。
她望向陈恪,语气莫名:“你自己把握。”
说完,她自顾自地低下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陈恪脸上的笑意褪去。
“小陈,发什么愣呢?”罗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状态看起来比王姐稍好一些,没有那么憔悴。
“我听王姐说你要离职了?是不是家里有事,还是有其他什么情况?”罗哥一脸关心。
陈恪语气平淡,“暂时不走了,老板说离职要给公司掏赔偿金。”
“啊?”罗哥愣住了,难以置信道,“这太离谱了吧?这不是硬从人口袋里面掏钱吗?听王姐说今天章总有重大事情要宣布,不会就是这个吧?”
他搓了搓手,忧心忡忡道,“我的离职申请也交上去了,老王也交了,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可怎么办?真希望能今天批下来,别掏这个钱。”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会场。
所谓的会场,是楼下一直空置着的一层毛坯房,由于大楼已经无人管理,他们也不用付租金,直接就用了。
张余悄咪咪沿着墙根溜过来,贴到了陈恪身边。
墨镜遮着半张脸,他的装扮奇异,但在周围同事衬托下,这次反倒不那么引人注目。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张余小声说。
会场里已聚集了不少员工,没有凳子,所有人都站着。很多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显然听到了什么风声。
“各位,安静一下。”王姐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粗哑,即便是在近百名员工的公司里面,也穿透力极强。
陈恪等人站在会场后面,静静看着台上的王姐。
章总从后面绕到了会议台上,穿着的还是那身熟悉的西装。
由于上次的腹泻,章总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看起来有些干瘪,那身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宽大。
“各位,想必大家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们今天要开这场会。”
章总将手压在简易主席台上,支撑着身体。
他环视四周,拉长了语调:“因为——我们公司,即将上市了!”
台下陷入一片死寂,短暂的沉默后,嗡嗡声响了起来。
“是上市不是上坟吗?”
“疯了吧?就咱这小公司,他怎么不上天?”
“上上上,上个锤子班!”
章总仿佛预料到了一切,但他毫不在意,继续开口:“这意味着在座的每一位,只要持有我们平安家政的原始股份,就将成为股东!从此躺着也能拿到分红,享受财富自由!”
这是天大的诱惑。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万一呢?
随着章总的介绍,台下的嗡嗡声渐渐消失,有人的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张余兴奋地问:“躺着拿钱?!”
陈恪不觉得这家小破公司真有什么上市的可能性,最大的可能性是老板又开始整幺蛾子了。
“先别急。”陈恪低声说。
“只需付出那么一点点努力,你们就将手持原始股,坐拥金山银山哇……”
章总继续勾画着美好蓝图。
不知是因为这大饼过于香甜,还是封闭空间内的腥臭浓烈,又或是缺乏通风系统导致的缺氧。
总之,台上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台下的员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容,只是十分僵硬。
章总清了清嗓子。
“但是!以公司目前的情况,距离上市,还差那么一小步,只缺那么临门一脚!”
员工们用疑惑的眼神望向他。
章总声音猛地拔高,“简单说,我们还缺一笔启动资金。不过!我已经为各位原始股东们,找到了一条光明的捷径!”
“哼哼,他们那些提前离职的,注定与泼天的富贵无缘了。”他隐晦地看了眼陈恪和罗哥。
“为了解决这燃眉之急,现在,有请我们的秘密武器!”
他身后的帷布被拉开,露出临时安装的投影幕布,上面三个血红的大字赫然出现:福报贷!
下面有三个分支:资源贷、工具贷、机会贷。
章总激情四溢,唾沫横飞:“没钱怎么办?!贷款!你们可以用福报贷的债务作为原始资本,直接认购公司原始股份。从此,债就是股,股就是债!债务是起点,股份是终点!”
张余眼珠子开始不受控制地高速旋转:“啥意思啊?”
陈恪轻声解释:“意思是用你欠他的钱,去买公司的股份。”
张余:“啊?可我没欠他债……”
“坐工位要交资源贷、干活的工具现在也是工具贷,去外面接活儿同样有机会贷……”
“这些,都是你欠他的钱。”
陈恪声音很冷,开口:“用你打工的骨头熬汤卖钱给他,拿你卖骨头汤的钱买他画的彩票。彩票开奖,无论中不中,他都赚走你的汤钱。如果不中,你手里只有废纸。你的骨头没了,还可能欠他更多的债。”
陈恪冷笑一声:“离职还要把骨头渣子都按斤称价,最后再勒索一笔赔偿。”
张余听得似懂非懂,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贷款、卖身、上班!
“这!就是本公司赐予你们的最大福报!”
随着“福报”二字响起,章总身后的触手都伸了出来。
与此同时,背后的音响里面,响彻着咒语一样的音频:“福报贷、福报贷,背负福报贷,福报滚滚来!”
扑哧!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力气,台下的员工如同被割的麦子,一个接一个地扑倒在地。
他们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白。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瞬间浓郁了数倍。
张余觉得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球“噗”的一声,瞬间弹射出来!
但他身上的异状此时却无人关注。
“赵铁柱那老王八蛋厨艺不怎么样,弄来的东西效果倒是好。可惜,人是个傻哔。”
章总咂摸着嘴,眼中闪过轻蔑。他抚上还隐隐作痛的腹部,似乎还在回味那天的腹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