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遥举起剑努力抵挡,剑光明灭,似一盏在命运风暴中微弱但点亮一线生机的孤灯。
魔神就是在这时候鬼魅地在黑暗中出现,祂一把掐住林浪遥的脖子,抵抗魔气侵蚀的剑光骤然一灭,林浪遥感受到身体在坠落,以及巨大的贯穿感,眼前发黑,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魔神将他按在地上,拔出染血的手掌。
林浪遥的腹部被祂破开了一个创口,止不住地往外涌着鲜血。他脸色苍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魔神,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因为疼痛只能发出气音。
魔神带着遗憾的口吻,无情说道:“你还是太年轻,太不自量力。吾乃天地间唯一的魔神,魔即是吾,吾即是魔。天地间魔心不灭,我亦不会消亡,曾经的那些人,或许侥幸一时打败了我,但数次的轮回,只会使我更强大。你一个肉体凡胎,甚至还没经过天雷淬炼飞升,你当真觉得,自己能成为与我匹敌的对手?”
林浪遥无法说话,嘴角溢出鲜血。
魔神觉得兴味索然了,“那么,就这样吧。结束这一场闹剧。”
祂举起手,带着殷红的血扼上林浪遥脖颈,一点点收拢,挤出他身体里的气息。林浪遥挣扎地抓住祂手掌,魔神轻瞥一眼,露出了怜悯的笑意。
祂以为这一切很容易,祂只需要像掐死一只虫蚁一样轻松就能弄死眼前这个年轻人,然而下一秒,几乎震荡灵魂的天雷在耳边炸响,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巨大疼痛从心口处蔓延开,浑身魔气失控地往外泄漏,就好像,受到某种天罚。
魔神松开林浪遥,不可置信探手去摸自己心口,疼痛是那么鲜明真实,不是错觉,这具身体的心脏确实被撕裂伤了。
林浪遥突然笑了起来,动作牵扯了伤口,他一边笑一边往外吐着鲜血,抬起手满不在乎地抹了一下,半张脸染上血迹。
魔神一看便知这件事情一定与他有关。祂好不容易占据了这副身体复生,自然是不愿意轻易舍弃,于是黑了脸色,揪起林浪遥衣襟,逼问道:“是你捣的鬼?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尚可以饶你一命。”
林浪遥动了动唇,他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并不能听清。魔神蹙着眉,勉强地低下头,凑过去听他说话的声音。
距离靠得太久,以至于祂能清楚地看见林浪遥漆黑的眸子,以及那瞳孔里倒映出来,身后紫电飞光,煌煌天雷。
在震耳欲聋,天摇地动的不息雷声中,魔神带着一丝不好的预感,听见他轻声说:“你永远不会懂的……”
“因为他爱我……”
林浪遥声音微弱,脸上带着得逞的作恶笑意,眼眶却发红。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那属于温朝玄的清冷眉眼,那薄而有温度的嘴唇,漫天雷光中,恍惚仿佛回到在武陵的那一天,周身雷劫如柱,无处可躲,唯有彼此的胸膛能够相依。师父的怀抱温暖,能够抵挡全部的风雨,在震彻灵魂的天雷中,比雷声更震耳欲聋的是他的心跳,林浪遥头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他……真的对自己的师父动心了。
那一天,温朝玄对着天地山川、诸天神明起誓,“鬼神在上,万灵可见,此心不改,如有违誓——身死道消。”
他们一起挨过天惩雷劫,紫霄神雷也无法劈散的誓言,早已经深深烙刻进生命里,即使温朝玄自己也“忘了”,可心依然会为他记得。
他要爱林浪遥,此心不可改。
魔神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局面,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祂沉默半晌,扬声骂道:“蠢货!真是愚不可及!——”
祂难以接受现实,想不到竟然有人愿意用性命对天道起誓,只是为了信守自己对另一个人的感情。
魔神气急败坏,又不甘心,手掌反复游移,再一次掐上林浪遥的脖子,作势要弄死他。
一道天雷擦着衣角落在身旁,焦黑了大片土地。
魔神被迫匆匆收回手。
纵然是神,也不能对抗天道认可过的誓言。
魔神脸上神色变来变去,最终脸色冰冷地松开林浪遥站起身,“不要再出现在我面。我不杀你,不代表我没有别的办法折磨你,这一次我可以放过你,但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滚吧。”
说罢,祂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属于温朝玄的背影越走越远。
林浪遥见祂要离开,用手捂住漏血的伤口,以剑驻地,挣扎着站起来。但伤势真的太重了,洞穿的腹部往里透着风,他脚步趔趄,摇晃一下,又沉沉朝后坠去。
他以为自己会摔在冷硬的地面,但接住他的,是一片温柔的柔软。
土地里长出新生的绿意,一地涂炭里格格不入的葱茏草木稳稳托住了林浪遥,他像躺在一张温软的床上,捂不住的血从指缝间淌出,滴落在枝叶间。草木感受到了他的疼痛,轻轻地卷起一张绿叶编织成的毯子盖在他身上,血渐渐止住,伤口长出新肉,撕裂的腹部飞速愈合。
林浪遥慢慢感受不到疼痛了。
草木托着他,轻轻将他放在地面,然后各自向四周散开,仿佛经历过一个春秋轮转,茂盛的绿意一转眼已经全部枯萎。
林浪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坐起身摸着自己痊愈的腹部,突然想了起来,转头看向远处。
五大门派之一的丹鼎宫修的乃是医道,丹鼎宫掌门有一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秘法,名为枯荣回春阵。
此阵发动不易,需要以自身修为去修补伤者的伤势,丹鼎宫掌门施完法,一头乌发转瞬斑白,其余人赶忙上前将他扶住。
林浪遥感受着身体里流转的盎然生机,并不觉得开心,反而被难以言明的沉重和难过填满,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倾倒的山,焦黑的土,还有野火在四处燎烧。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感觉痛苦。
他站起身,逼着自己握紧剑往前走,终于是下定决心一般越来越快,衣袍飞扬,发丝拂过明亮坚定的眼,身形化作一道风,向着剑指的方向而去。
魔神还未走远,忽然觉得身后风声作响,祂回过头,带着诧异面对袭到面前的剑。
“你!?”
魔神猛地偏头,剑在祂的面颊上留下血痕。
林浪遥落地,甩手挽了个剑花,他衣衫染血,形容狼狈,但像一把彻底出鞘的剑,压着眉眼间的戾气抬起头,锋芒毕露,不可摧折。
魔神用指腹抹过脸颊,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你当真是不知好歹,我给过你机会,你偏要自寻死路——”
林浪遥不为所动,只说一句话,就让魔神的声音戛然而止:“你杀得了我吗?”
林浪遥说:“你恐怕弄错了,现在的局面,你说了不算。你想走,也该问问我愿不愿意放你走,你杀不了我,但我却有得是时间一点一点磨着你,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就会纠缠你到海角天涯。”
魔神压着怒气问:“哦?为什么?”
林浪遥偏过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浮现在眼前的,却是少年时被魔神血寄生,与自己的命运抗争,那个永远不屈服沉沦的温朝玄。
心又难过了起来。
“因为你千不该万不该,夺取了这具身体。”
剑气纵横过平原,在大地上斩裂深深的沟壑。
魔神飞身上半空,扬手凝聚起人间的魔气,林浪遥如杀神紧随而至,恢宏一剑将刚刚开始聚集的黑云劈散。
局势完全颠倒。林浪遥步步紧逼,魔神左支右绌,想要还手,又顾及着温朝玄身上的天道誓约。被林浪遥逼急了,他掌心聚着一团黑火,翻掌打在林浪遥心口。林浪遥吃痛闷哼一声,天上立刻降下一道紫霄神雷,魔神迅速后退,但胳膊仍是挨到些许雷劫,顷刻间皮肤犹如灼烧过后变得焦黑皲裂。
魔神心中窝火至极,又无处发泄,祂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真的选错宿主了。温朝玄是个疯子,哪怕经历那么多痛苦也不曾向祂屈服,一意孤行要带着祂去赴死,执拗坚定到可怕,温朝玄养出的徒弟更是一个疯子,与他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魔神试图向林浪遥恩威并施地利诱,许诺他地位,许诺他力量,许诺他能够与自己一起主掌人间的权利,但林浪遥统统置若罔闻,一心一意要将祂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