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师父一天到晚就知道逼我做功课。我才不要念书呢……”
林浪遥躲在树上偷闲,手里抓着一块桂花糕,啃到一半,看见树下温朝玄来寻他回去念书。
林浪遥立刻屏住呼吸,隐匿气息——他最近才学会的法术,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温朝玄在树下走了几遭,果然没发现他。
于是林浪遥心安理得地躺在树枝上打盹。然而这一睡,可出了大事。他本来只打算偷一会儿小懒,但是再醒来,月亮已经上了树梢。
他竟旷了一整天的功课!
这下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下树了。
林浪遥在树上呆坐半宿,直到腿脚发麻,试图挪动一下,却直接摔下树去。
他没落到地上。
但更糟。
他落进温朝玄怀里了。
面对师父没有情绪的脸,林浪遥心里只剩四个字:吾命休矣!
“我一定要下山吗?”
林浪遥不情不愿地收拾着包袱。
温朝玄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
但那是从前!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而且,就算下山,他也只想和温朝玄一起去。
温朝玄将遗落的衣衫拿起来,替林浪遥收进包袱里放好,“你长这么大了,我不会再拘着你,人间辽阔,你不能只束缚于山上这一番天地。”
林浪遥赌气不说话,但心里想:我这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
温朝玄瞥他一眼,看出他情绪不好。
直到林浪遥乒乒乓乓,摔摔打打地收拾好行囊,温朝玄才开口道:“家在这里,不会变,我也在这里。我就在山上等着你回来。”
听他这么说,林浪遥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那我出去游历一圈,很快就回来!”
温朝玄敛眸没看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送林浪遥离山那日,天气很好,暖风熏人醉,心情也洋溢起来几分新鲜和雀跃。他背着剑挥手离别师父,向着未知的人间而去。
回首最后一眼时,温朝玄负手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一动不动,白衣被天光裁成朦胧的剪影,他像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记号,随时为林浪遥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两人之间有太多太多的记忆,如今想来,如隔世幻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吻毕,林浪遥再睁开眼,面前已经什么都没有留下。
云中天门关闭,遮蔽天日的厚厚积云也逐渐散去。
天光大盛,慈悲地照耀这残破又历劫新生的世间。
他历经一切,终于长大了。
只是这长大的代价太沉重,太痛。
林浪遥缓缓落在地面,风吹着他泪痕干透的脸颊。他茫然不知所向地站着,一时只觉得天地格外辽阔空旷。
他站了许久,忽然回过头看了看。
身后什么也没有。
天苍茫,地遥远。
可从此,他却再没有了归处。
第142章
春水煎茶。
四月正是出新茶的季节,雀舌形状的茶叶铲一勺进壶里,滚水一冲,烫出清雅甘味的黄碧颜色茶汤。此茶名唤“蒙顶石花”,长于剑南蒙山之上,形似高山石花,故得此名。
茶馆堂前有一对楹联,上联写着“若教陆羽持公论”,下联写着“应是人间第一茶”。
祁子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不明所以地朝杯子里看了一眼,想不通这样一杯茶为何值得人一掷千金。他不爱喝茶,或者说,整个武陵剑派也没有几人喜欢喝茶,茶需要坐下来喝,在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里,在万般无扰的暇余时间里,而剑修总是餐风饮露的,在索冷离群的枝头,在穿过暗夜的雨里。一杯茶或一杯水,于他而言没有多大区别,只觉得这刚煮开的茶水喝进肚子里热得人浑身发汗,更加坐立难安了。
若不是为了某个人,他不会走进茶馆, 耐心等一壶茶煮开。
祁子锋此次来剑南,是为了寻找许久未见的林浪遥。
林浪遥已经消失很久了,自从那一日与魔神惊天动地的一战后,他就没了踪迹。许多人都在找他,但皆一无所获。
祁子锋为免重蹈覆辙,特地跑了一趟钦天峰,在山上蹲守月余始终未见林浪遥归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山时,方才相信他是真的消失了。
师叔邱衍见祁子锋太过执着,点了他一句,“那一日林浪遥短暂地突破化神境你也看见了,人间之内,已无人再是他敌手。如果他不想出现,谁也不可能找到他,你不若等他想通了,他自然就出现了。”
“如果他想不通呢?”祁子锋小声嘀咕。
邱衍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轻声道:“他会想通的……因为他是林浪遥。”
直至几日前,祁子锋突然收到一道远方来的传音,睽违已久的干净嗓音响起,让他前往剑南一晤,有事相谈。
祁子锋愣神了很久。
因为他没想到,林浪遥最终还是想通了。
当时几大门派聚集在一起,商讨如何重新修补万法封魔结界的事宜。魔神现世时,轻而易举就将修真界数代人合力完成的封魔结界破坏,妖魔全都从魔渊里跑了出来,狐妖领着手下魔族占据了中洲大地以西的范围,虽然与修真界暂时秋毫无犯,但不可不令人警惕。
严肃沉重的氛围里,祁子锋收到传音,当即什么也顾不上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突兀离席。他丢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马不停蹄赶往剑南,寻着口述的地址寻到了一间茶馆。
一直等到现在。
眼看外面的日头升到正午位置,还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祁子锋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耍了。
茶馆的说书先生慢悠悠拎着折扇走上堂前,喝口茶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书接上回,魔神降世那是日月无光,乾坤倒悬!众仙家束手无策之际,钦天峰林剑尊衣袍猎猎,踏云而来,一柄青云剑出鞘,攘开黑暗,只听他朗声喝道‘万剑归宗——’人间剑光应声而起,如天星倒悬,杀气扑面……”
说书先生讲得抑扬顿挫,座下茶客满堂喝彩。祁子锋置身于其中,表情非常古怪。
虽然他知道如今林浪遥名满天下,凡间无不传颂着他斩魔弑神的事迹,但亲耳听见旁人将林浪遥描绘得多么“英明神武”、“骁勇威猛”,这感觉还是太奇怪了。
说书先生正讲到林浪遥和“魔神”殊死一搏,万剑归宗发动,林浪遥如何一剑杀死了“魔神”。祁子锋晃了晃神,回想起那一日所见的惊心动魄,犹历历在目。
身边忽然有人坐下。
祁子锋转过头,猝不及防和许久未见的林浪遥面面相对。
他脸色猛地一变,紧张地朝着沉浸在故事里的说书先生看去,几乎要跳起来。
但林浪遥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随手翻起一个茶杯,给自己斟满。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渴死我了……你这是什么茶?就没有凉水吗?小二,过来给这桌上壶水——”
祁子锋惊异地看着他,林浪遥微微扬眉,眼眸清亮,面上的神色非常平静。
“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不,没什么。”
祁子锋有千言万语,在嘴里囫囵了一遍,都咽下肚子。
他和林浪遥很久没见了,仔细算来,自温朝玄身死已经过了二三十载。
年岁匆匆,人世易改,在修真界的帮助下,凡间早已改换新貌,魔神灭世的阴影逐渐褪去。凡人犹如那原野上无尽的草,春去秋来,生生不息,哪怕遭遇再惨痛的灾祸,只要给予些许时间,就能重新焕发出欣欣向荣的生机。
于修真者而言,这几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许一个闭关也就过去了,但对于林浪遥,祁子锋不知道这二三十年,到底够不够他真的走出温朝玄离开对他的影响。
祁子锋认真端详林浪遥身上每一处细节,想要找出些许端倪。林浪遥的样貌未曾改变,许是赶了很久的路,衣上带有风尘,青云剑用布掩人耳目地包着,简单地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