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观熄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翻开了下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柔软绵密的云层。一架直升机悬于天际,机翼上坐着个西装革履的小人。
下方,是一棵开满花的树,树梢上坐着一个长发长袍的小人,正仰着头,遥望着飞机上的男人。
两个小人由一条虚线牵连着,虚线中绽开一朵蔫头蔫脑、铃铛形状的小花。花蕊中央的笔迹微微晕开,像是曾有什么液体滴落在上,悄然将纸背浸透。
周观熄静默片刻,拿起笔,将那个坐在铁鸟上的西装小人轻轻划掉。
笔尖悬停一瞬,他模仿着原本的稚拙笔触,在长发男孩身旁画上一个西装小人,让两人并排坐在枝头,肩并着肩,手覆着手,一同抬头仰望着那片天空。
门外传来窸窣响动,他放下笔,走出卧室。
然而回来的并非颜铃,而是满脸愁容的颜芙。
颜芙诧然抬眸,与他对视。周观熄心头倏地一沉:“怎么了?”
“今天咱们去讨论基站建设的事吗?阿爸和长老们都不是傻子,当时就看出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太一般,刚刚把他叫过去质问了。”
颜芙叹了口气:“周总呀,我们是个小岛,很多规矩都与神明与先祖息息相关。你是岛外人,性别又……老人家思想传统,少不了要对他一顿责罚。”
周观熄蓦然起身:“他在哪里?”
“他不会有事的,别去添乱了。”颜芙道,“今晚肯定是回不来了。关一晚禁闭,这已经算是很宽容了。”
周观熄重复道:“他在哪里?”
颜芙无可奈何:“他现在在族里的密地,需要特定的密钥才能进去。你是岛外人,我肯定不能——”
周观熄打断她:“颜小姐,《锦绣皇城》的男主之一,下个月会和融烬有商务合作。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在活动结束后,为你安排一次单独会面。”
颜芙静默下来,神色诡异地端详着他。周观熄眉目沉稳,毫无退让的意思。
几秒后,颜芙缓缓开口:“接下来这个问题,将是决定性的。”
周观熄:“你问。”
颜芙双手抱胸,目光如炬:“——是六阿哥,还是十四阿哥?”
密室内,颜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乐沛族人生性淳厚,所谓的“禁闭”,不过是找了间宽敞偏僻的小屋,象征性地上把锁,关他一晚上,算是给神明和族规一个交代。
面对长老们的连番质问,颜铃未曾反驳,坦然承认了他与周观熄的关系。阿爸气得胡子都掉了几根,拍桌怒道:“一个岛外人,还是个男子,真心如何辨明?你们的未来又要如何——”
颜铃说:“岛外人怎么了?男子又如何?神明如果真的爱我,应该祝福我、护佑我,而不是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惩罚我。他自愿吞下蔓月铃蛊,证明是真心的,有什么不行?”
长老眉头紧锁:“可你已经把蔓月铃蛊的解药带走了,他现在不再受蛊控制,你又如何保证……”
提起这事儿颜铃就来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当时竟然把解药直接扔进洞窟的水潭里,那是我搓了三天才搓出来的药丸!我看他不但不想解蛊,还享受得很呢!”
话音一落,屋内的老者们面面相觑,竟无话可说了。
先前周观熄向他们提出的未来合作条件,桩桩件件无懈可击,全都是为了岛屿的长远发展——说白了,简直如同拎着满满一筐金币,哐啷啷从天上往小岛砸下来没什么两样。
大病初愈的颜芙气色红润,岛上的孩子们吹着泡泡糖嬉笑追逐;许多年轻人也忍不住议论、并憧憬起岛外的生活。
他们这些老人,折不断年轻的羽翼,拦不住向往外界的心,更拆不散两个已经相爱、彼此靠近的灵魂。
族长铁青着脸,最终只能摆摆手:“……简直是冥顽不灵!去禁闭室,好好反思一晚上吧。”
说是反思,不过也只是给长老一个台阶,象征性走个过场,这件事算是到此揭过了。换作平时,颜铃咬咬牙忍一晚也就过去了,可偏偏此刻房里还藏着人——原本正是浓情蜜意的良宵,现在却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门“啪嗒”一声从外面拉开,是云婶开了锁,拎着柴火和饭食进来。颜铃眼巴巴地趴在床头:“云婶,看在我带大勇哥回岛的份儿上,偷偷放我出去吧,好不好?”
云婶面色泛难:“阿铃,族长只关留你一晚,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别为难云婶了。洗洗,睡一觉,明天就放你出去。”
颜铃没了招数,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只能愁苦地烧了热水,把花瓣撒进木桶,慢吞吞地脱下衣袍,准备泡个伤心欲绝的澡,盼着一觉直接就能睡到天亮。
他抬起脚,正准备踏入浴桶,门外又响动起来:“云婶?又来送东西吗?我在洗澡——”
门外没人回应。
与此同时,锁被从外面用力卸掉,门“哐当”一声被猛然推开。颜铃慌手慌脚地乱裹紧衣服,视线偏转,愣在原地,呆呆望着门口的人。
下一舜,衣袂如蝶翼般翻飞,他几步加速上前,莽撞而有力地直直扑进那人的怀里。
“……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好久,好害怕的。”
他将脸在那怀抱里蹭了蹭,瓮声瓮气、却理直气壮地说:“你来得好慢。”
此刻已倒欠颜芙七场明星见面会和一台电视机的周观熄,一路奔波赶来,沉吟着注视那满是花瓣的浴桶:“你阿姐说你……正在受罚?”
“罚?”颜铃想了想,“哦,是了。阿爸罚我不许吃今年新收的那一批新果,长老还说祭祀今年也不让我演人鱼了。今年的尾巴服装可是用很漂亮的绿色珠片缝的呢,都怪你,我都穿不上了。”
周观熄:“……这就是‘罚’?”
颜铃不高兴了:“这已是十分严厉的惩罚了!”
屋内倏然安静下来。
浴桶中乳白色的热雾弥漫开来,两人隔着薄雾对视,视线朦胧却炽热起来,呼吸交缠,近乎与心跳同频,难分彼此,
过了一会儿,颜铃垂着眼,抬手戳戳他的胸口,小声提醒:“……上午欠我的,现在该还了吧。”
无需多言,有些默契,唇舌远比话语来得更直接。
呼吸变得炙热而急促,与蒸腾的水汽涌动——最先主动的自然是颜铃,他攀上周观熄的肩头,舌尖探得大胆,吮得炽烈;周观熄托着他的腰肢,回应得有力却暗含克制。
颜铃爆发得快,但难以持久;周观熄沉稳如山,却胜在耐力惊人。主动权不过片刻便悄然易主。颜铃只觉大脑逐渐缺氧,眼前发白,身子不由自主微微后仰,却被那只大掌牢牢锢在腰间。双腿几乎发软,只能随拉力向前,倾入那片令人心安的怀中。
独属于周观熄的气息如海潮般汹涌袭来,唇齿交融间,压抑太久的思念如浪花层层叠起、拍碎、又再涌回,将颜铃彻底淹没。
喉咙溢出一声压抑的低吟,颜铃只觉得自己像是误入罗网中的小鹿,四蹄失力,方寸间被困得动弹不得。他气喘吁吁,慌不择路地后缩:“……等一下,等一下,我、我原本是要洗澡——”
水雾氤氲,木桶不大不小,恰好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花瓣层叠随水波荡开,颜铃顺势伏在周观熄的胸前。
他的目光落在周观熄的胸口,那道尚未褪去的疤痕仍清晰可见,盘踞在精悍结实的肩头,冒着热气的水珠滚过,平添而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颜铃忍不住凑近,用指尖轻轻抚过。
周观熄的声音平静,尾音却已微微发哑:“如果你只是想洗澡……我奉劝你现在最好坐远一点。”
颜铃眨了眨眼,轻声挑衅:“我怕你不成?”
男孩柔韧纤细的腰线隐没水下,雪一样白净的皮肤浸在橙粉色的花瓣间,被热气蒸腾出漂亮的虾子色。他将身体更深地沉入水中,扶着浴桶的边缘,凑得更近一些的同时,低头,轻轻吻上那道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