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铃盯着碗里的东西:“这是蛆。”
周观熄:“这是通心粉。”
颜铃又看了一眼,缓缓抬头:“这是大黏蛆。”
周观熄的神色毫无波动:“这是芝士通心粉,你目前唯一的选择,吃或不吃,全在于你。”
颜铃最后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和底线,一口都没敢动那一大碗白色粘稠物,只能忍痛取了些行囊里的种子,催生出一些浆果来勉强果腹。
对于周观熄差劲的态度和敷衍的厨艺,颜铃原本是愤怒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很可怜——乐沛岛虽然没有这里发达,但至少在颜铃的家乡,他们是从来不吃蛆的。
或许是清洁工的工作,让他无法负担起更好的食物吧。他怜悯地想。
颜铃蹑手蹑脚地整理了一下行囊,走出屋子,却发现周观熄的房间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有点出乎意料,但也正如颜铃所愿。因为今天的他,给自己定下了两个任务。
第一,他要出门,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构造和规则,不能再像昨天在厕所里被吓得措手不及。
第二,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要回到公司,找到徐容,狠狠地告上周观熄一状。
走在路上的颜铃,仰起脸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没有海,风也不是咸而潮湿的,楼和屋子都建得很高,天空的蓝色中透着压抑的灰,被楼房分割成了小而逼仄的缝。很大的城市,但同时又是拥挤的。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小小的颜铃,此刻走在大大的城市中。他谨慎地汇入行色匆匆的人群,学着别人的样子,站在马路一边,等待信号灯的变化。
颜铃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直到他察觉到,身边的人开始将好奇的、微妙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倒也不怪这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秀美明艳的长发男孩,淡青色的异域长袍随着脚步飞扬,饰品碰撞时发出清脆声响。在这群疲态尽显、穿着板正的上班族中,他像是一只步伐轻盈的小鹿,误入了一座由高楼砌成的冰冷森林。
颜铃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却丝毫不因此感到胆怯。
谁向他看过来,他便直直地对着那人看回去,于是那些好奇的,不怀好意的视线,被他一个个瞪了回去。
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女生和他对视时,甚至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颜铃隐约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着“是假毛和美瞳吗?看着不像欸……”“出的是什么角色?你看得出来吗?”。
总之一路下来,颜铃的双眼瞪得隐隐发酸。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融烬科技的大楼前,低头揉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才对接待处的前台小姐姐说:“我要找徐容。”
前台小姐记得昨天他被保镖簇拥而入的阵仗,立刻客气地引领他入座:“您先在这里休息,我这就去向徐总传达。”
颜铃坐在休息区,打量着公司大厅。
大厅的装潢构造冰冷而有序,地面和墙壁皆为极简的金属质感,透明屏幕嵌入墙壁,滚动播放着动态人影和悬浮文字,全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别过脸,下意识地寻找一处视觉上更舒适的落点,突然注意到了大厅远处的一面墙。
这面墙上挂着许多人像,他先是看到了昨天呛自己的男白大褂,下方的写着“R&D研发总监”。再往前,徐容的脸映入眼帘,下方的头衔是“首席医学官CMO”。
全都看不懂。颜铃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隐约瞥见徐容照片的后面,似乎还挂着另一个人的画像。只可惜颜铃此刻离得太远,那人的脸好巧不巧地被大理石柱挡住,超出了视线可及的范围。
依稀能看出是个男人。他的照片比徐容挂得还高,位置比徐容还排得靠前,在这里公司内优先级比徐容还高的人……
会不会就是大老板?颜铃顿时兴奋起来。
他连忙又向前走了两步,正想看个清楚的时候,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住他:
“颜先生,早上好。”
回头一看,是穿着干练套装,头发利落盘起的徐容。
她顺着颜铃所看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早知道您今天要来,我就派车接您了,怎么能让您自己走过来呢?”
说着,她走到颜铃面前站定,正好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不喜欢坐那些整了轮子和翅膀的铁东西。”颜铃抻长脖子,努力往她身后看,“我更喜欢走路。”
“明白,每个人都有偏爱的出行方式,咱肯定选自己舒服的那一个。”
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徐容好巧不巧地同时偏转了身子,再次严丝合缝地拦住了颜铃的视线:“您昨天休息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视野被完全遮挡,颜铃一时间实在看不清,只能暂时放弃:“还可以。”
徐容笑意和煦:“那您今天过来是……”
颜铃定定地望向她的脸:“那个叫周观熄的员工,工作时的态度非常不好。”
“……”徐容的眼角抽搐一下,“具体怎么不好,您方便和我描述一下吗?”
颜铃清了清嗓子:“当然。”
他是做足了准备来打这场仗的——从“态度敷衍散漫”,到“不尊重我的信仰”,再到“消极回答我的问题”,最后到“做蛆给我吃”,字字泣血,铿锵有力,令人动容。
“这态度确实……毕竟小周他只是个清洁工出身。”徐容表情差点没绷住,掩唇轻咳几声,话锋一转,“其实颜先生,我们团队还有很多耐心的、接受过专业培训的人,您要不要考虑……”
“我不换人。”颜铃摇了摇头,“他虽然态度很差,但是白大褂和黑块头要更讨厌一些。”
“那您是想……”
“我只是需要你和他沟通好,要他多和我说说话,不可以无视我,不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可以再做蛆给我吃。”颜铃说。
这要求其实也不过分,但徐容知道,想让周观熄做到这几点,难度和在雪地里光着身子跑一百公里马拉松没什么区别。
她抬手揉揉太阳穴:“好,好,那我想想办法和他沟通一下。”
颜铃今日“狠狠告上周观熄状”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他满意站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他想起自己还没看清那墙上的神秘人,于是脚步一转,准备去看个清楚——
“对了,颜先生。”身后的徐容突然把他叫住,“既然今天来都来了,我叫人带您参观一下公司吧?”
颜铃的步伐又是一滞。
他伸长脖子,朝那墙所在的方向探了下头,琢磨片刻,感觉那画像一时半会又不会长腿跑了,而此刻了解敌方内部的机会很明显更重要些,便再次调转了脚步:“可以。”
带颜铃参观的是个热情洋溢、年轻面善的女孩,名叫麦橘。
她是三年前加入长青计划项目组的一员,昨天亲眼见过“徒手复苏番茄奇迹”的白大褂之一,此刻面对这个神秘的小岛男孩,震撼之余,也难掩心中的好奇。
麦橘活力四射,骄傲地介绍起来:“我们融烬科技,是做罕见病药物和基因疗法出身,但除了知名的几款王牌药外,今年新获药监局批准的还有……”
颜铃被她念得眼皮阵阵发沉,百无聊赖地偏过脸,透过光洁的落地玻璃墙,清楚地俯瞰到下方忙碌的研究员,以及形形色色运转中的仪器。
他听不明白,也看不太懂,但又觉得这家医药公司,好像和族人们描述得不太一样:没有开膛破肚,没有杀人剖尸,有的只是许多看起来很忙碌、很无聊的人和机器。
路过一张桌子时,他看到有几个白大褂坐在实验台前,拿着把细小的刷子,在一碟透明液体中勾起一种白白的圆形小薄片,仔细地摊在某种玻璃片上。
颜铃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