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无目的地继续打量着周围,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扇紧闭的白色大门:“那里是什么?”
麦橘身形一顿,眼神飘忽:“那里是动物房,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她极为生硬地岔开话题:“其实我们的食堂设计得也很特别,还有娱乐区可以参观,颜先生,要不我们先——”
“我想参观这个动物房。”
“但是……”
“我就要看这个。”
“……好,好。”
换下衣袍和首饰,穿上一种叫作“无菌服”的奇怪蓝绿色衣服,戴好口罩和帽子,经过层层风淋和消毒处理,颜铃带着满腔疑惑,终于踏入了所谓的动物房。
门开的那一瞬,他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室内灯光明亮冰冷,精心调控后的空气循环系统嗡嗡运转。一列列金属架整齐矗立在屋内,上面罗列着一排排笼子,笼前挂着标有编号的牌子。
而笼子内,却装着一种颜铃从未在乐沛岛见过的,圆滚滚而毛茸茸的新型生物。
颜铃弯下腰,和笼内的小东西对视。
“这是什么?”他问。
麦橘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这个是实验小鼠,不过颜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的防护措施十分完善,它们是绝对不会伤害到您的。”
颜铃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歪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笼子里圆滚滚的小东西。
小鼠停下啃食的动作,乌黑的小豆豆眼眨了一下,也仰着脑袋打量起眼前的人类。
一人一鼠就这么静默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作。
回想起徐容叮嘱过的“这男孩儿很警惕,尽量不要吓到他”,麦橘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抖了几分:“它们真的非常温顺的,绝对不会攻击人的,如果您感到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可以立刻离开——”
“我要摸。”
“……啊?”
黑色的小鼠温顺地在颜铃的掌心趴成一团。
颜铃先用指尖戳了戳它滚圆的身体,又捏了捏薄而小巧的双耳,惊喜地抬眼看向麦橘:“它们好软,而且好乖。”
麦橘见他喜欢,也跟着放下心来,高兴地解释道:“这只是C57品系,其实并不是特别温顺的类型,看起来,它好像很喜欢你呢。”
掌心柔软的触感和真实的体温是那样的真切,颜铃抚摸着手中毛茸茸的小家伙,思绪飘忽起来。
族人们对这些人的描述,是不是夸张了?他们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啊?他想。
颜铃的心中有一架天平,左边是“医药公司的人都是王八蛋”,右边是“他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坏”。
这个叫麦橘的女孩,人热情又开朗,而他们养着的这些叫作“小鼠”的毛团团们,更是让颜铃爱不释手——这些都给天平的右端增添了分量十足的砝码。
阿爸曾说,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自己。但如果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呢?颜铃想。
如果能与他们在未来做到和谐共处,是不是不用真的找到他们的大老板,走到最后“那一步”,就能全身而退呢?
思绪飘忽间,颜铃抬起眼,看到几个白大褂走向在不远处的架子前。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紧接打开其中一个笼子,取出了一只小鼠。
一开始颜铃还没意识到他们在干什么,只见其中一人拿起娴熟地单手捏起小鼠,接过身旁助手递过来的一支东西。
颜铃定睛一看,不寒而栗——那赫然是一支细长尖锐,顶部闪着寒光的注射器!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人手起针落,娴熟地将针头刺入了小鼠的腹腔之中!
——小鼠四肢剧烈抽搐,尾巴急促甩动,发出轻微的“吱吱”叫声。
脑中仿佛有什么“啪”的一声崩断,颜铃僵直伫立在原地,问麦橘:“他们在干什么?”
麦橘抬头看了一眼,了然道:“注射药物啊。”
颜铃直勾勾地望向麦橘的脸:“你们,把针,打进它们的肚子里?”
“是的呀。”麦橘没注意到颜铃神情中的异样,热情地科普起来,“小鼠实验嘛,研发药物的过程之一,进入临床试验前最为主要的研究手段。”
耳边骤然响起尖锐的鸣响,流动的空气凝结成冰,颜铃的神情看起来是十分平静的,但胃口深处却遏制不住地翻搅起来。
心中那架天平的横梁开始剧烈颤抖,左右两端来回疯狂摇摆,他紧接着回想起了什么。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颜铃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声音,“我看到有一些人,用刷子在水里挑一些小小的、圆圆的白色薄片,那是什么?”
“小小圆圆的薄片?”麦橘琢磨片刻,恍然大悟,“哦哦,那些呀,其实就是小鼠的脑片。”
“脑、片?”颜铃一字一字、很轻地重复了一遍。
“对的,就是脑子的切片呀。”
麦橘没料到颜铃会对研究细节会如此感兴趣,指向她手中小鼠的太阳穴,热情讲解了起来:“剖脑,取脑,用冷冻切片技术处理成微米厚度的薄片,进行免疫荧光染色和分析,都是我们这里最为常见的早期动物实验手段呀——”
心中的天平在顷刻间向左倾斜,落下的最后砝码超出了称重范围,秤盘彻底崩塌。
麦橘的后半句话并没有完整说出来——因为她突然注意到,眼前男孩巴掌大的小脸,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额角渗出了涔涔冷汗,胸腔急速起伏,将手中的小鼠放回笼子后,便抬手捂住了胃部。
下一刻,颜铃猛地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五分钟前的铃:这家公司和他们的大老板,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坏……?
此刻的铃(已黑化)(坚定):他们得死。
清洁工小周正扛着拖把火速赶来中!
第7章 杀、人、犯
C市郊区,静谧的私人墓园。
墓园建于室内,由中央系统控制,虚拟出幽静竹林的景观,毕竟在涡斑病肆虐的如今,城市早已没有大片健康茂密的树林,能够被用来奢侈地建一座园林墓地了。
司机拉开车门,周观熄下了车,步入墓园,签字登记。
给他开门的小保安是个新来的,盯着他的背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没看错吧,他手里抱着的……是束真花?”
“你没看错。”旁边的同事哼笑一声,“这大帅哥,一年来五六次,每次来都抱着束真花过来,品种都不带重复的,够奢侈吧?”
“涡斑病都闹这样了,这年头吃根不是合成出来的新鲜黄瓜都费劲,竟然真的有人能买得到鲜花,还是送给死人的。”
小保安感慨万千:“有钱真是好啊。”
百合洁白如瓷的花瓣微微卷曲,香气清新馥郁,周观熄弯腰,将花束撂在墓碑前。
他打开手机,设了个二十分钟的闹钟。
去世前的周忆流,很不要脸地提了三个要求:1.她的墓碑照片必须使用她提前高p好的一张绝美自拍;2.骨灰盒要订制成她最爱的淡鹅黄色。
前两点勉强能满足,唯独最后一点,着实让周观熄有点折磨——每两个月,不管有会议还是出差还是谈多少个亿的跨国项目,周观熄都得回墓地看她一眼,并和她聊二十分钟的天。
屏幕上的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周观熄直起身,静默片刻后开口:“本来是昨天来要来看你的,落地后出了点突发状况,不是故意迟到的。”
“C市的真花店越来越少了,这家店老板说,月末他们就会关门了,所以下次要是没有带花过来,不要怪我。”
“妈的身体好了很多,但我没让她来看你,怕她还是收不住情绪,我也很好,无需担心。”
“上个月初,那款药正式获批上市了。”良久,他开口道,“那些和你一样的孩子们,应该很快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