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颜铃(疯狂飙泪中):切开小鼠脑子研究给人类的药,那么研究涡斑病的药我的脑子要被切掉了,所以你们都是杀人犯!给杀人犯扫地的也算杀人犯!
周观熄:……
第8章 你很可怜
制药是个投入巨大、成本高昂的高风险行业,无数团队倾注数年心血推进试验,却在最后阶段功亏一篑——数亿的研发资金付诸东流,等待多年的患者大失所望,这些事,周观熄经历过远不止一次。
当然,他从不指望得到什么类似于“造福人类”的褒扬,毕竟他本质是个商人,不少运营得当的业务管线,也确实为公司带来了可观的利润。
但周观熄也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杀人犯”这三个黑体加粗的大字能被扣到自己头上。
一瞬间,他盯着面前梨花带雨,并且眼泪还能“润花生细无声”的人,只感到荒唐又好笑。
“我们杀什么人了?”周观熄松开了手,将身体靠在后方的椅背上,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你倒是说出来,让我听听。”
“你们是没杀人,但是比杀人犯还要残忍。”
颜铃低下头,用掌心蹭了蹭眼泪:“你们养了成百上千只的毛团子,却把针扎进了它们肚子里,甚至,甚至还要把它们的脑子挖出来切成片片,呜呜……”
回忆起那些残忍至极的片段,他再次哽咽,眼泪啪嗒啪嗒地继续落了下来——桌上的花生花接到了新一轮的眼泪滋养,枝叶欢快地向上蔓延,生长得愈发郁郁葱葱。
周观熄深吸了一口气:“别哭了。”
颜铃“哇——”的一声更起劲儿了:“我,我还亲手摸了一只,它那么小,那么软,它的肚子圆鼓鼓的,我当时连名字都给它想好了……”
花生枝叶生长的速度肉眼可见飙升,近乎在餐桌上砌出了一道茂密厚实的浅黄花墙,再向上多蔓延一寸,他们就连彼此的脸都看不见了。
“好,那你就继续哭。”
周观熄点了点头:“把这整张桌子都哭满了花,我就打电话让徐容带着那群白大褂过来,让她看看你的眼泪,究竟有多大能耐。”
颜铃惊惧不已地捂住脸:“……你敢!”
他立刻用袖口仓皇地擦了擦泪,不再让哪怕一滴落在面前的桌子上,可偏偏眼底还氤氲着水光,于是此刻愠怒瞪着周观熄的样子,可以说是毫无气势。
“动物实验的存在,是为了推进药物研究,是为了患病者更好的未来。”
周观熄说:“况且你们在海岛上,为了生存,不也以捕鱼捕猎为生,难道它们不是生命,就不残忍了?”
“我们不会限制它们的鱼身自由,也不会过度捕捞,因为这样会受到海洋神的谴责。”
颜铃并不接受这个解释,“更不会像你们这样特意地去饲养它们,只是为了用来进行残忍的实验,并在最后结束它们的生命。”
周观熄的语气平淡:“不使用老鼠进行初期研发,就无法推进药物临床阶段的发展,看着无数患病的人痛苦辗转甚至去世,看着他们的家庭分崩离析,难道就不残忍了吗?”
颜铃的眼泪停了下来。他怔怔地越过花丛,望向周观熄的侧脸。
周观熄的骨相优越,眉眼生来便是棱角分明的冷,这就导致他说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沉静而无过多情绪起伏的姿态。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神色虽然未变,用的人称代词也是“他们”,但颜铃莫名感觉他的语气和神态,像是在陈述着某种发生过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样。
“但我和我们的族人,在那群杀人……杀鼠犯眼中。”
颜铃一顿,不情不愿地改变了措辞:“和这群小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现在看似和颜悦色地招待着我,不也是因为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研究的能力吗?”
“你不过是这家公司的清洁工,又不是那些白大褂中的一员,你又怎么知道,这群杀鼠犯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为了获得我的能力,也把针头打进我的身体,又或者剖开我和我族人们的脑子呢?”他问。
将这些憋在心口的话一股脑倾泻而出后,颜铃先是感到无与伦比的畅快。
然而他静了几秒钟后,垂下眼,擦了擦脸,又后知后觉地因为刚才流泪感到尴尬。
他明明是岛上最勇敢的人,可来外面世界才不过两天光景,却已经接二连三地吓失态了好多好多次——他根本没有做到向对阿姐承诺的那样,展现出最好的那副精神面貌。
更可恶的是,每次最狼狈的时候,偏偏都是被眼前这个态度差劲、但又总是在帮自己的清洁工看到的。
但颜铃同时也很清楚,杀鼠的人是白大褂,残忍的是这家公司的大老板,自己这样的迁怒对周观熄而言,其实是很不公平的。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颜铃茫然地循声抬头,鼻音还有些重:“……你去哪里啊?”
是周观熄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
“带你去看看,为什么这些杀鼠犯会这么在乎你的能力。”他说。
颜铃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回想起周观熄方才说的那些“药物发展”和“临床实验”这一类的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对劲。
一个扫厕所清洁工,竟然也会懂这么多知识吗?他不由得有些艳羡起来,不愧是大城市大公司的员工,就连扫地的员工都很有文化。
临出门前,颜铃还是谨慎地把桌子上的每一朵小黄花都扒掉并塞进行囊里,才离开了餐厅。
“周观熄。”颜铃小跑两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你平时出行,都用什么方式啊?”
走在前面周观熄的脚步一滞。
颜铃又想了想,得意笃定地对着他的背影说:“不过,你应该也没有四轮大铁块吧,就是那个叫车的东西。”
周观熄伫立在原地,许久后缓缓回头,看着他的脸:“我,没有?”
他这句其实是个尾音微微上挑的疑问句。
但马路上车流不息,人声喧嚣,颜铃听成了肯定陈述句,“嗯”了一声:“我知道呀。”
“今天和那个叫麦橘的员工聊天时,她说虽然你们公司的薪资待遇很好,但是你们这个城市物价很贵,买房买车还是很奢侈的。”
颜铃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神情:“她的职位是比你高很多的白大褂,她都买不起车,你又怎么可能买得起呢?”
周观熄始终没有说话。
颜铃以为是他被戳了痛处,又宽慰道:“没关系的,我其实也很讨厌坐那种颠簸的四轮铁盒,毕竟我们有手有脚的,明明可以走着去啊——欸,你要去哪里啊?”
“带你看看,我平时都是怎么出行的。”周观熄转过了身。
十分钟后,他们伫立在人潮汹涌的城市捷运疾速列车站前。
站台的女声播报音冰冷而机械,颜铃将银色的三角形电磁车票捏在手心,对着头顶的光源照了又照,十分高兴:“这个长铁蛇,看起来要比昨天坐的小铁盒和大铁鸟有趣一些,竟然还会送给我们礼物。”
“……这是车票。”周观熄说,“要还回去的。”
颜铃“哦”了一声,低下头,小心地将车票塞到了行囊之中。
周观熄也确实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再体验公共交通的机会。
司机、长途飞行和直升机,极具私密性和高效率的通勤方式已经伴随了他多年。但这种城市内的极速列车,在当年读书时候,他其实也被周忆流硬拉着坐过几次。
时隔多年,周忆流已在地底长眠,周观熄注视着在面前停下的列车,门开的瞬间,只感觉恍若隔世。
车厢拥挤,像是被压至真空的容器,人头攒动,晚高峰的时间一座难求。列车启动,疾驰而过,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
颜铃捂着耳朵,皱着脸蹲在地上,只感觉自己是粒小小的黄豆,车厢是个巨大的炒锅,要将他翻来覆去地颠个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