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大褂们一同在长桌前坐下,他捏着筷子,笨手笨脚地吃了两口盘中从未见过的菜式——依然是他不愿承认的、该死的好吃。
他是饿的。可一想起当初是谁教他用的筷子,胃中便堵闷滞涩不已,连哪怕多一粒的米都塞不进去了。
“你们这里的清洁工,不吃午饭吗?”他问坐在身旁的麦橘。
原本在一旁兴致勃勃给他介绍冰沙机功能的麦橘,突然和整桌的白大褂们默契地静默了下来。
几秒钟后,麦橘才像是从容地开口道:“吃的啊,只不过他们的工作时间……和我们不太一样。”
“你要找你的朋友吗?”她缓缓抬眼看向颜铃,镇定发问,“我要不帮你问一问,他现在在哪一层工作?”
“不用。”颜铃立刻说,“我才不想找他。”
颜铃盯着餐盘里的米饭,发起了呆。
他昨天对周观熄说的那句“你自由了”,其实是“我不需要你陪我继续下蛊勾引大老板”的意思。
但他后来在脑海里复盘这段对话,才如梦初觉地反应过来,这四个字,似乎还包含了“我不需要你再陪我一起住下去了”的含义在。
颜铃不知道,周观熄最后究竟理解成了哪一层意思。
周观熄或许已经找到了徐容,告诉她颜铃已经在昨天“赦免”了他,说不定现在,徐容已经在着手安排换别的白大褂来监视他了。
但即便如此,颜铃也绝对不会将他说过的话收回——他没有错,他不后悔,他只是心头有点空,无法遏制自己去猜测此刻的周观熄在做什么。
午饭后,颜铃又一次向麦橘申请,前往动物房参观了一次。
麦橘当即紧急通知动物房取消一切注射解剖实验,并全程战战兢兢冷汗直冒地紧跟在身后,手里甚至还攥着几个提前备好了的呕吐袋。
然而这一次,颜铃没有吐也没有晕,只是坐在笼子面前,抱着膝盖,默不作声盯着啃食鼠粮的小鼠看了好久。
他没有说话,全程都很安静,像是在单纯地观察小鼠的行动,但目光的焦点却放得很远,仿佛在透过这些小毛团,望着什么别的东西一般。
许久后,他站起身,对麦橘说:“我想下班了。”
麦橘吊在喉咙的一颗心总算落回到了原地:“好,好,我送你出去。”
车早已在公司大门前备好,颜铃与麦橘挥手道别,上了车,
他刚坐稳没有几秒,正乖乖低头系好安全带时,便感觉身体向前一倾,车辆已在路面缓缓地行驶起来。
“司机老谭。”颜铃惘然地抬头,“我们不等等周观熄了吗?”
老谭的神情欲言又止,在“告诉他司机其实是个职业”和“不戳破这个残忍的真相”中来回纠结,最后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今天不用。”他笑着答道,“徐总刚刚和我说,周……小周今天和她有一些事要聊,我们不用等他了,先送您回去。”
许久,颜铃轻轻地“哦”了一声。
老谭应了一声,专注地开起了车。
车厢内的空气静谧下来,晚高峰时段将近,老谭在车载光屏上规划出较为通顺的路线,同时随意地向后视镜瞥了一眼。
颜铃低着头,正盯着手腕上的什么东西出神。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待了很久。
片刻后,老谭看到他侧着脸望向窗外,同时抬起手,用袖口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作者有话说:
铃:没有很在意他,只是眼睛里进陨石了。
第17章 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
周观熄到家时,已将近晚上九点。
对于他想将身份摊牌的这个决定,徐容自然是感到不可理喻,在公司内进行了万般劝阻,接连甩出了周忆流、政府压力和企业未来等几张重磅级王牌。
周观熄确实有所动摇,但最终依旧坚定了他的选择——这人现在能为了一盘糕点把自己榨到头晕目眩,下次指不定就会割腕去做一锅毛血旺。
而他好巧不巧的,还是有了那么点仅剩不多的良心。
进了门,客厅和玄关一片漆黑。周观熄静默片刻,倒也没作声,只是换了鞋,抬手将客厅的灯打开。
两人从整个周末一直到今天早晨都毫无交流,但如今的周观熄已下定坦白的决心,便也没什么好拖着的,决定早点说清,早点来个痛快。
来到颜铃紧闭的卧室房门前,他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不知道是生闷气还是睡着了。周观熄又接连敲了两下,没再犹豫,直接推开了门。
卧室里没人,但浴室门却紧闭着,暖调的灯光从门缝下方渗出,里面隐约传来淅沥的水声。
这下周观熄确实没什么办法了,回到客厅,等了一会儿。
近四十分钟过去,周观熄平静地在脑海里构思出了七种不同溺毙方法后,最终站起身,还是重新来到浴室门前,喊了两声名字,抬手接连重重地敲了几次门。
不太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回应。
有了上次冥想果那一出,周观熄隐约感觉到人并不会出事,但直觉归直觉,正常人在浴室里泡了将近一小时还不出声,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手悬在空中滞留了半晌,他没了耐心,直接推门而入。
很热。浴室内的空气潮湿而憋闷,浅白的雾气氤氲在空中,洗浴用品的皂香味清新馥郁,周观熄低下头,看到衣袍和发带凌乱地散落在他的脚边。
浴缸内放满了热水,却不见人,水面浮着层厚厚的彩色泡沫,宛若风平浪静、没有波澜的海面。
周观熄脚步一滞,凑近一看,却透过那层泡沫的间隙,隐约瞥见了几缕墨色纤长的、漂浮于水面之上的发丝。
只能说得亏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还算强大,正常人看到这幕的反应无非只有两个——尖叫报警或者昏倒在地。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秒,水面微动,竟“咕咚”冒出了一个小泡泡。
周观熄僵硬地后退一步,便听“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泡沫翻涌,浴缸之中毫无征兆地冒出了半个脑袋出来——
湿漉漉的颜铃头顶着泡沫,探出了小半张脸,茫然地朝周观熄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眼皮和脸颊的皮肤被蒸得柔软泛红,像是某种水晶皮的馅饺,熟透之后,透出内馅里淡淡的粉。
看到周观熄的瞬间,他瞳孔缩了一下,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质问,而是缓缓抬手,揉了揉眼睛。
“周观熄?”仿佛难以置信站在面前的是周观熄本人,他茫然道,“你……为什么回来了?”
我凭什么还不能回来了?
周观熄一瞬间荒唐得想笑,这分明是我家好吗?
“敲门没动静,喊名字也不回应。”
周观熄伫立在浴缸边,语调冰冷木然:“你以后想昏迷想冥想还是想死,我都不会拦着,但能麻烦请你提前告知一下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吗?”
颜铃额前的发丝滴着水,本还震惊于周观熄的突然出现。
但被莫名其妙一顿数落后,他也终于回过了味儿来,一秒切换到了全力战斗模式:“因为我在泡澡,耳朵里都是水声,怎么可能听得到你在喊我啊?”
周观熄真是要气到发笑,捏了捏眉心:“泡澡?谁家好人在泡澡的时候,会把整张脸都跟着埋在水里?”
“我就会啊,这样很舒服啊。”
颜铃莫名其妙:“我的水性很好,每年祭祀时候的人鱼都是我来扮演的——别说浴缸了,在几十米的海底我都能憋好久的气,淹死十个你都淹不死一个我,你管我怎么泡呢?”
“况且,我哪里知道你会回来啊?”他说,“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他顿了顿,突然没再说下去了。
原本还气势汹汹妙语连珠的人,突然将身子一沉,把小半张脸重新埋在了水中,也不说话,只是缩在浴缸之中,闷闷地瞪着周观熄的脸看。